槐树的根须在金色光芒中蜷缩成黑炭般的枯枝，苏然后背重重撞在浴盆边缘，肋骨几乎要被撞碎。
他捂着心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
后颈那道“活”字血痕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贴着皮肤，他却顾不上疼——方才阴瞳里闪过的画面还在眼前重放：青铜斧的寒光，血祭坛上跳动的心脏，还有那张与苏昭重叠的脸。
“那是……二十年前的我？”他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婴儿的啼哭突然拔高，像根细针首扎进耳膜，他猛地抬头，正撞进苏昭的视线里。
那个与他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倚着树芯，嘴角的笑像条毒蛇信子：“惊讶么？你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却被她塞进了活人的壳。”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布料撕裂般的轻响。
苏然猛然转身，只见半空中浮着道淡红色的影子——是红衣。
她的身形比昨日更淡，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脖颈处还留着麻绳勒出的青紫色痕迹。
左手攥着根骨簪，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昭”字，正是他在古宅梁上发现的那支。
“苏然……”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棉絮，“刺我。”
“什么？”苏然踉跄着上前，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袖，却穿过一片虚无。
红衣的眼底闪过痛楚，骨簪向前递了递，簪尖映着树芯里的幽光：“就像……刺入昭昭的心脏。”
“昭昭是你本名！”苏然突然想起古槐上的血刻，“你当时刻的‘我要活着’……”
“没时间了。”红衣的指尖开始消散，“他要融合冥主了，只有双生血能破咒……”
“双生？”苏然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手腕上的疤痕突然发烫，“你说的是我弟弟？”
回答他的是刺耳的撕裂声。
无数深褐色的藤蔓从树芯裂缝中窜出，像群饥饿的蛇，瞬间穿透红衣的胸膛。
她的身形碎成千万点血雾，骨簪“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滚到苏然脚边。
他扑过去要捡，却见血雾里最后一缕意识凝成口型：“活下去。”
“不——！”苏然的嘶吼撞在树壁上，震得头顶的槐叶簌簌落下。
他抓起骨簪，指腹被锋利的簪尖划破，血珠滴在“昭”字上，竟泛起一丝暖意。
“愚蠢。”苏昭的声音从背后逼近，“你以为她能帮你？她连自己的怨气都护不住。”
苏然猛然转身，却见青铜斧不知何时出现在苏昭脚边。
斧柄上缠着道灰影，是张道人的残魂！
那老头的半张脸己经透明，喉间发出咯咯的杂音：“双生子的血必须同时……”
“闭嘴！”苏然冲过去，扯下腰间染血的碎布——那是从母亲旧衣上撕的，布料中央的“活”字还带着体温。
他猛地捂住张道人的嘴，碎布触到残魂的瞬间，“活”字突然腾起金色火苗，像团烧不尽的磷火，顺着斧柄往上窜。
张道人的残魂发出尖锐的惨叫，灰影被火苗啃噬成碎片：“记住……血祭台……”话音未落，便彻底消散在火光里。
苏然松手时，碎布己烧成灰烬，只剩“活”字的金纹飘在半空，缓缓没入他后颈的血痕。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苏然跪在地上，阴瞳不受控制地翻白，七窍渗出的血珠连成线，滴在骨簪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每一下都像在撞破某种屏障。
苏昭的笑声突然变了调，混着无数嘶哑的尖叫：“你以为烧了残魂就能阻止我？二十年前她把你换走时，就该想到今天——”
“换走？”苏然咬着牙抬头，“我母亲到底做了什么？”
树芯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槐枝断裂坠落，在地面砸出深坑。
苏昭的身影开始扭曲，皮肤下浮现出深青色的血管，像无数条蠕动的虫。
他伸出手，指尖长出尖锐的骨茬：“她用你弟弟的命换你活！那个被献祭的婴儿，才是真正的村长血脉——而你，不过是她从外村偷来的替死鬼！”
“不可能……”苏然的大脑嗡嗡作响，母亲寄来的纸嫁衣照片突然在眼前闪过。
照片里的嫁衣绣着并蒂莲，他从前只当是吉祥纹样，此刻却想起“双生”二字——并蒂莲，不正是双生花？
“你以为她为什么失踪？”苏昭一步步逼近，骨茬刺破地面，“她知道你觉醒阴瞳后会查到这里，所以提前来销毁证据。可她忘了，这棵槐树早把一切都吞进年轮里了……”
“住口！”苏然抓起骨簪刺向地面，金纹从血痕里窜出，沿着骨簪蔓延。
树芯里的怨气突然翻涌，像被捅破的马蜂窝。
他眼前一阵发黑，却在意识模糊前，瞥见树芯墙壁渗出诡异的微光——
那光里，隐约有两个身影。
一个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是母亲；另一个穿着染血的纸嫁衣，是林昭。
她们背靠背站着，仿佛在对抗什么。
“妈……”苏然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墙壁，微光便如晨雾般消散。
他栽倒在地，骨簪从掌心滑落，在青石板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苏昭的笑声混着槐树的沙沙声，在头顶盘旋：“现在知道了？你身上流的，根本不是村长的血。可你猜怎么着？”他蹲下来，捏住苏然的下巴，“这棵树不在乎血脉，它只在乎——”
“活祭品。”
最后一个字被风声卷散时，苏然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远，却在意识消散前，清晰地感觉到后颈的“活”字在发烫，像母亲当年抱着他时，掌心的温度。
苏然是被心脏撕裂般的疼痛拽回意识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抠进青石板缝隙，指甲缝里渗着血，混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槐树的汁液，黏腻得像团化不开的浆糊。
后颈"活"字血痕烫得惊人，皮肤下仿佛有团火在顺着血管乱窜，烧得他眼眶发酸。
当他勉强睁开眼时，树芯墙壁上的微光正像活物般蠕动——那哪是晨雾，分明是两团重叠的影子，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衫，袖口磨得起毛，是他记忆里母亲总穿的那件；另一个裹着染血的纸嫁衣，衣摆碎成流苏状，正是古宅梁上那具纸衣的模样。
"妈？"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声音撞在树壁上又弹回来，震得耳膜生疼。
两个影子突然同时转头。
母亲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温柔轮廓，眼角却凝着未干的血珠；林昭的脖颈仍勒着麻绳印子，可她望着苏然的眼神里，竟没有半分怨毒，只有某种近乎释然的平静。
苏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起二十年前的血祭记录，村长夫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走向祭坛，而照片里母亲的蓝布衫，和此刻影子里的布料纹路分毫不差。
"不......"他试图爬起来，肋骨撞在浴盆边缘的伤口裂开，血珠顺着腰线滴进青石板缝隙，"你们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林昭抬起的手。
她掌心躺着那支骨簪，"昭"字被血浸得发亮；母亲的手同时抬起，指缝间竟也捏着支一模一样的骨簪。
两个影子背靠背站定，像是商量好的默契，骨簪尖同时对准了彼此心脏的位置。
"不要！"苏然扑过去，指尖却穿透了影子。
骨簪刺入布料的轻响混着他的嘶吼，在树芯里荡起回音。
林昭的纸嫁衣绽开血花，母亲的蓝布衫也洇开暗红，两摊血滴坠进浴盆时，水面突然腾起金色微光，像有人往墨汁里撒了把金粉，瞬间勾勒出复杂的符文。
苏然的阴瞳不受控制地翻白，他看见符文里流转着无数细线——那是因果线，连接着他后颈的"活"字、林昭脖颈的勒痕、母亲失踪前寄来的纸嫁衣照片，最后全部缠向树芯最深处的黑色团块。
"那是......冥主的核心？"他踉跄着扶住浴盆边缘，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浴盆里的血水突然沸腾，气泡炸裂的声音像极了婴儿的啼哭，他后颈的灼痛猛地加剧，血管里传来蚂蚁啃噬般的刺痛——这次不是错觉，他亲眼看见手腕处的血管在逆向蠕动，青紫色的血管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指尖往心脏方向收缩。
"弑母者血脉要......"
嘶哑的男声从脚底窜起。
苏然猛地低头，只见无数深褐色树根正穿透青石板，根须上沾着暗红黏液，像无数条吸血的水蛭，正顺着他的脚踝往裤管里钻。
他的阴瞳自动开启，视线穿透树根，看见另一端的苏昭——不，那己经不是苏昭了，那团裹在人皮里的东西，半边脸是苏昭的冷笑，另半边却裂开无数血口，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色触须。
树根正是从那些血口里钻出来的，每根根须末端都扎着细小的倒刺，正源源不断将他的血液往那团东西里抽。
"你在吸我的血！"苏然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抓起地上的骨簪，朝着最近的树根刺去。
骨簪尖刚碰到树根，却像扎进了活物，树根猛地蜷缩，渗出墨绿色汁液，发出类似尖叫的刺耳鸣响。
苏昭那半张人脸突然扭曲起来："你以为那两个女人能救你？
她们的血早被这棵树吞了二十年，现在不过是......"
"轰——！"
整棵槐树突然剧烈震动。
苏然被甩进浴盆，额头撞在边缘，鲜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
他抹了把脸，却见树芯中央的黑色团块正在崩裂，无数半透明的碎片飘起来，每片碎片里都锁着张扭曲的人脸——是二十年来被诅咒吞噬的村民。
林昭的声音混在这些尖叫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槐树精魄要炸了！"
金色光芒突然笼罩全场。
苏然眯起眼，看见母亲的影子在光里愈发清晰。
她转身冲向树芯最深处的树洞，染血的蓝布衫被气浪掀起，露出后腰处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他小时候调皮，用碎瓷片划的，当时母亲笑着说"然然的小标记"，此刻却像道正在淌血的伤口。
她塞进树洞的纸条被风掀起一角，苏然用尽最后力气眯起眼，勉强看清上面的字迹："活字要刻在......"
话音未落，树洞"咔"地闭合。
槐树精魄炸裂的气浪将苏然掀翻在地，他望着头顶纷落的槐叶，突然觉得那些叶子的脉络像极了母亲塞纸条时的手势——食指弯曲，中指轻点，是他小时候母亲教他认"活"字的动作。
后颈的"活"字突然不再发烫，反而泛起丝丝凉意。
苏然的视线逐渐模糊，却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捕捉到一道淡红色的影子正从血雾里凝聚。
那影子的脖颈处，有个和他后颈完全重合的"活"字印记，正随着槐树精魄的碎片，一点一点，往他心口的位置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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