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缝里的符阵亮起时,苏然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道与胸口胎记共鸣的光不是温度,而是某种活物在啃噬血肉——从指尖按碎布的位置开始,热流顺着血管往心脏钻,每一寸都像被烧红的铁丝穿过。
额角的阴瞳刺痛突然加剧,七窍渗出的血珠滴在符阵边缘,竟被砖面迅速吸收,在"活祭"二字周围洇出暗红的花。
"孽种!"
张道人的怒吼裹着腥风砸来。
苏然抬头的瞬间,正撞进对方充血的瞳孔——那老头脸上的道袍不知何时裂开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槐树皮纹路,连斧柄都渗出暗绿的汁液,根须般的东西正从斧刃处疯狂生长,在半空拧成蛇信的形状。
下一秒,脚踝传来锐痛。
苏然低头,看见三根带着倒刺的槐树根须正缠上他的小腿,树皮摩擦布料的刺啦声混着血肉被刮破的黏腻感,疼得他膝盖一弯。
张道人趁机扑过来,枯瘦的手掐住他后颈,指甲几乎要戳进骨头:"双生子血脉只能选一个宿主!
你娘当年抢了林昭的命,现在该你还!"
"双生子......"苏然被掐得喘不上气,意识却突然被拽进一片血雾里。
阴瞳不受控地睁开了。
他看见二十年前的封门村。
月光像凝固的血,泼在古槐上。
穿红嫁衣的少女被绑在树干上,手腕处的血正顺着树皮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潭。
那是林昭,她仰着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眼睛却死死盯着人群最前面的女人——苏然的母亲,苏清。
"阿昭,别怕。"苏清的声音混着风声,"我数到三,你就咬舌装死。"
林昭的睫毛剧烈颤动,血珠从下巴砸在红嫁衣的金线纹路上:"可村长说......"
"他们要的是活祭的血,不是活人的命。"苏清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隆起的腹部,"我怀了双生子,胎盘血能骗得过咒灵。
你替我死,我替你活——等孩子生下来,我给你改名苏昭。"
人群里传来催促声。
苏清猛地咬破指尖,在林昭手背画了道符:"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睁眼。"
林昭的眼泪砸在符上,将朱红晕成模糊的蝶。
苏清转身走向祭坛时,她突然抓住对方的衣角:"姐,要是......"
"没有要是。"苏清的声音里带着笑,"等我把孩子养到会喊娘,就带你去看山外的雪。"
画面突然扭曲。
苏然看见祭坛上的青铜鼎裂开,黑血喷涌而出。
苏清被按在鼎边,村长举着骨刀刺进她的腹部——不是为了取胎,是为了放尽她的血。
林昭的"尸体"被拖走时,睫毛在月光下轻轻抖了抖。
"所以......我根本不是苏清的亲儿子?"苏然的声音在血雾里发颤。
"不。"林昭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带着二十年前未干的血锈味,"你是她的骨血,也是我的骨血。
双生子的胎盘本就相连,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半条命,又用半条命养你长大。"
"那我母亲......"
"她被封进鼎里了。"林昭的声音突然哽咽,"每代活祭的血都会养咒灵,可她的血里掺着胎盘的生气,咒灵吞不下她,只能困着。
首到今天......"
"够了!"张道人的嘶吼撕裂幻境。
苏然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被按在符阵中央,根须己经缠到了大腿,树皮上的倒刺正往肉里钻。
张道人的脸几乎贴上来,嘴角咧到耳根:"现在杀了你,你娘和林昭的血就都是我的!
冥主会......"
"住口!"苏然突然暴喝。
他能感觉到,符阵里的光正在顺着根须往张道人身上钻——那是母亲的分娩血印,是林昭的求生血字,是他从小到大每一次被阴瞳灼醒时流的鼻血,所有这些在砖面交织成网,正往张道人脚底的槐树皮纹路里钻。
张道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松手后退,可根须像生了倒刺的铁链,反而越缠越紧。
苏然看着他脸上的树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突然笑了:"你以为咒灵是你的?
其实是你被咒灵吃了二十年。"
"不......"张道人想喊,却咳出一口黑血。
他的手从苏然后颈滑落,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胸口,"不可能......我才是血祭司......"
"血祭司?"苏然撑着符阵爬起来,脚踝的血正滴在"活祭"二字上,"你不过是咒灵养的蛊。
真正的血祭,是让有罪的人自己吞掉自己的恶。"
张道人的身体开始碎裂。
先是手指,像被虫蛀的木头般簌簌掉落;接着是胸口,露出里面盘成一团的槐树根须;最后是脸,在彻底消散前,他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那你......你到底是谁......"
苏然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一道淡红的印记正从皮肤下浮现,像被红绳勒过的痕迹。
那印记顺着血管往上爬,在他脖颈处停住,形状竟与林昭当年系在手腕上的红绳分毫不差。
风突然又起了。
符阵的光渐渐暗下去,祭坛中央的青铜鼎传来细微的响动。
苏然摸出相机,镜头对准鼎口——取景框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起身,长发间沾着二十年前的血,却朝他露出了微笑。
"昭昭。"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回家了。"
苏然的手指在快门上顿住。
他摸了摸脖颈处的红绳印记,突然明白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张纸嫁衣上,为什么会在"活祭"二字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
"生者渡己,死者渡人,而渡的,从来都是同一条命。"
月光漫过祭坛时,他听见古槐方向传来嫩芽抽枝的声音。
青铜鼎内的动静渐歇时,苏然下意识摸向脖颈。
指尖触到那道淡红印记的瞬间,像是被烫了一下——皮肤下的红绳纹路竟带着温度,像极了二十年前林昭手腕上那根,被血泪浸得发暗的红绳。
"昭昭。"鼎中传来的轻唤还在耳边,苏然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母亲遗留的纸嫁衣照片背面,那行极小的字:"渡的从来都是同一条命"。
原来从胎盘相连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不再只是苏然的,而是苏清用半条命、林昭用半条命,共同织就的活扣。
"轰——"
脚下青砖突然震颤。
苏然踉跄半步,视线落在符阵边缘——那些被血浸透的砖缝里,正缓缓浮出暗红纹路。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纹路便顺着指腹攀升,在砖面拼出旋转的九瓣莲花。"破咒九转图......"他低喃出声,喉间泛起腥甜。
这是母亲笔记里提过的禁术,需以活人的命为引,将咒灵怨气逆转为往生之力。
可母亲当年根本来不及画完,此刻砖面却完整浮现,连花瓣脉络都与笔记里的拓本分毫不差。
"是你吗?"苏然仰头看向鼎口。
那道模糊的身影己清晰几分,长发间的血渍褪成淡粉,正朝他轻轻点头。
变故突生。
一声尖啸刺破夜雾。
苏然猛地转头,看见一团青灰色残魂从祭坛角落窜出——那是方才被张道人撕碎的血祭司叛徒!
残魂周身缠着未散的符咒碎片,面部扭曲成恶鬼状,却在撞向张道人残躯的瞬间,嘶吼出声:"她才是最后的活字!
苏昭!
苏昭才是——"
"不!"张道人剩下的半张脸突然暴起。
他仅剩的右手化作根须,试图缠住残魂,可残魂早撞进他后脑的符咒核心。"轰"的一声,青灰色火光炸开,张道人的残躯像被抽干的木偶,碎成齑粉前,最后一缕怨气恶狠狠剜向苏然:"你会后悔......"
"活字......"苏然盯着那团火光,喉间突然发紧。
残魂的嘶吼像重锤,砸开他记忆里的锁——母亲当年给林昭改的名字,正是"苏昭"。
而此刻他脖颈的红绳印记,正随着心跳规律跳动,像在应和这个名字。
鼎中传来急促的喘息。
苏然抬头,看见那道身影正扶着鼎壁,指尖渗出鲜血——二十年的禁锢,连魂魄都在被咒灵啃噬。
他突然想起林昭在古槐上刻的血字"我要活着",想起母亲说"等孩子会喊娘,就带你看山外的雪"。
二十年了,她们连句"活着"的愿望都没说完整。
"昭昭。"鼎中的声音带着哭腔,"别......"
"我知道。"苏然打断她。
他解下后背的相机,轻轻放在祭坛边缘——这是他记录古俗的眼睛,此刻却要用来见证最后一场古俗的终结。
转身时,他摸出腰间那团被血浸透的红衣,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林昭当年的嫁衣。
"疼吗?"他对着空气轻声问。
指尖抚过红衣上的金线,像是触到林昭被绑在古槐上时,腕间勒出的血痕。
红衣突然轻颤,金线纹路泛起微光,像是回应。
苏然将红衣裹住斧刃。
冰凉的金属隔着布料贴着掌心,金线刺得皮肤生疼。
他举斧的手有些发抖,却在看见鼎中身影眼角的泪时,猛地咬紧后槽牙。
"对不起。"他对着空气说,对着母亲,对着林昭,对着二十年前所有被活祭的少女。
然后,他举起斧头,对准自己心口。
斧刃刺入的瞬间,像是有团火从胸口炸开。
苏然眼前发黑,却在意识模糊前,看见金色光芒从伤口蔓延——那光里有母亲的轮廓,有林昭的轮廓,她们的脸渐渐重合,眼尾都带着同样的泪痣,对着他露出二十年未见过的笑。
"昭昭,回家了。"
古槐方向传来轰然巨响。
苏然勉强转头,看见那棵被咒灵侵蚀二十年的鬼树正在坍缩——树皮像被无形的手剥落,枝桠寸寸断裂,最后整棵树在月光下化为齑粉,只余下一片新绿的嫩芽,从焦土中缓缓钻了出来。
鼎中的身影突然清晰。
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苏然的脸时,祭坛地面的破咒九转图突然泛起红光。
苏然低头,看见砖缝里的血色正汇聚成漩涡,缓缓旋转。
"妈......"他想喊,却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抬手去碰那漩涡,指尖突然一凉——他看见自己的手指正在半透明,皮肤下的血管像褪色的红线,正从指节往手腕蔓延。
月光更亮了。
苏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村民们循着动静赶来的声音。
可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只能勉强看见祭坛中央的漩涡越转越快,而自己的指尖,己经透明得能看见地面的血色纹路。
"原来......渡的从来都是同一条命。"他轻声说,最后看了眼相机镜头里的自己——脖颈的红绳印记正在发亮,像一团将熄的火。
然后,黑暗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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