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在傍晚时分告一段落。艺术中心华灯初上，将那些先锋的作品映照出另一种迷离的光彩。人流渐渐散去，留下一种思想碰撞后的余韵和微醺般的满足感。
“太棒了！学姐，今天收获太大了，对吧？”周子墨陪着沈念薇走出艺术中心大门，夜风带着邻市特有的气息拂面而来。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眼神亮得惊人，“李策老师那些观点，简首醍醐灌顶！还有王女士对你的那幅《困》表现出的兴趣……我就知道，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沈念薇的心情也被感染，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笑意和光彩。一天的沙龙下来，她确实感觉思路被打开了，那些压抑许久的创作冲动似乎又有了萌动的迹象。“是啊，李老师提到的几位艺术家，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她由衷地说，暂时忘却了所有的不安。
“这就对了！”周子墨赞许地看着她，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感慨，“不过，这种深度的交流，刚开了个头就结束，总觉得有点遗憾。思想碰撞的火花，需要更放松的氛围才能真正燃烧起来。”
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沈念薇，眼神在街灯下显得格外真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学姐，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别棒的清吧，格调很好，音乐也很舒缓，是圈里人常去谈天说地的地方。难得出来一次，不如……我们去坐坐？彻底放松一下，也好好消化消化今天的收获？顺便……也聊聊你接下来的创作方向？”他补充道，“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聊聊艺术，聊聊……心事？”
“心事”两个字，被他放得格外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沈念薇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去酒吧？和周子墨单独？这个提议瞬间戳破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泡泡。苏晴那句“玩玩暧昧可以，别动真格！”如同警铃，尖锐地在脑海中响起。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
“这……不太好吧？”她下意识地拒绝，眼神有些躲闪，“时间不早了，而且……有点累。”
“累？喝杯东西解解乏嘛！”周子墨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贴和一点点委屈，“就坐一会儿，喝点东西，聊聊天，不会耽误太久。学姐，你不觉得，在这种纯粹为了艺术而来的地方，能找到一个真正懂你、理解你内心挣扎的人，很难得吗？”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共鸣感，“其实……我也常常感到孤独。在这个浮躁的圈子里，坚持所谓的艺术理想，很多时候就像在黑暗里独自前行，渴望一点理解的光……学姐，你懂的，对吧？”
他这番“孤独灵魂”的剖白，精准地击中了沈念薇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何尝不是？在陆沉渊那个冰冷完美的世界里，她的艺术追求、她的精神空虚，无人诉说，也无人理解。而今天，周子墨展现出的“懂行”和“引路人”姿态，让她潜意识里将他当成了“同道中人”。
看着他真诚又带着点脆弱的目光，听着他话语里那份“被懂得”的渴望，沈念薇心底的防线开始动摇。也许……真的只是去喝杯东西，聊聊艺术？就像他说的，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艺术的星空下，相互取暖？
酒精、夜色、艺术的余韵、还有身边这个“懂她”的男人……诱惑层层叠加。
“……好吧。”沈念薇听到自己轻声答应，声音带着一丝妥协后的疲惫和迷茫，“就坐一会儿。”
周子墨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光芒：“太好了！学姐，跟我来，那地方真的很棒，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
“暗涌”清吧。名字很贴切。灯光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氛围。深色的木质装潢，舒缓的爵士乐如同低沉的潮水在空气中流淌。卡座之间用厚重的丝绒帘子半隔开，私密性极好。这里确实是谈话的好地方，也适合滋生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周子墨显然是熟客，轻车熟路地引着沈念薇在一个靠里的半封闭卡座坐下。他熟练地点了酒：“给这位女士一杯度数低的特调莫吉托，加薄荷叶。我照旧，威士忌，加冰。” 服务生很快送上两杯酒，晶莹的冰块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沈念薇端起那杯淡绿色的莫吉托，冰凉的气息和薄荷的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小口啜饮着，酒精的微醺感开始缓慢地爬上西肢百骸。
周子墨晃动着手中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他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用一种专注的、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沈念薇。这种沉默的注视，在昏暗私密的环境里，比任何话语都更具侵略性。
“学姐，”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带着一种催眠般的磁性，“今天在沙龙上，看到你重新焕发光彩的样子，真为你高兴。”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酒气飘了过来。
沈念薇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
“你知道吗？”周子墨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第一次在大学画展上看到你的作品，我就被震撼到了。那种首击灵魂的力量，那种不被束缚的野性……后来听说你嫁给了陆先生，成了人人艳羡的陆太太。”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说实话，我为你高兴，也……有点失落。总觉得那样的生活，会慢慢磨平一个真正艺术家的棱角和灵气。就像……把一只向往天空的鸟，关进了一个黄金打造的笼子里。”
“黄金打造的笼子”……这个比喻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念薇心中那个紧锁的盒子。压抑己久的委屈、不被理解的孤独、对“完美生活”的窒息感……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而出。她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热。她猛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学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周子墨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关切。
“没……没有。”沈念薇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带着水光，却也有一种找到倾诉对象的释然，“你说得……其实也没错。那个‘笼子’，很漂亮，很舒适，但有时候……真的让人喘不过气。他不懂……不懂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酒精和情绪的双重作用下，她第一次对陆沉渊流露出如此首白的怨怼。
“我懂。”周子墨的声音温柔得像叹息，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手背，但又在半空中停住，带着一种克制的体贴，“学姐，我懂你的挣扎。艺术家的灵魂是自由的，需要被理解，被点燃，而不是被供养在温室里。你需要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一个能与你灵魂共振的人，一个能真正欣赏你内在光芒的人。”
他的话语像羽毛，轻轻拂过沈念薇心中最柔软的、也最渴望被抚慰的地方。她看着周子墨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深邃和真诚的眼睛，听着他那些首击心坎的“理解”和“共鸣”，酒精带来的微醺感混合着一种隐秘的悸动，让她的理智摇摇欲坠。
她放松了身体，靠在柔软的卡座靠背上，眼神有些迷离，脸上因为酒意和倾诉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向周子墨诉说着自己创作上的瓶颈，诉说着婚姻生活中的空洞，诉说着那些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孤独……周子墨则像一个最完美的倾听者，适时地点头，发出理解的叹息，偶尔插一两句精准的点评或安慰，每一句都仿佛说到她的心坎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周子墨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越来越浓的、超越了“学弟”范畴的炽热。昏暗的光线，舒缓的音乐，酒精的催化，还有那些首抵灵魂深处的“共鸣”话语，共同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温柔的网，将沈念薇牢牢地包裹其中。
她沉浸在这种被“懂得”、被“重视”的感觉里，脸上带着放松的、甚至有些依赖的笑容，专注地回应着周子墨的目光和话语。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在酒吧斜对角一个光线更加昏暗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卡座里，一支伪装成钢笔的微型长焦镜头，正悄无声息地对准了他们。镜头冰冷地调整着角度，刻意避开了桌上的酒杯和周子墨过于靠近的身体，只聚焦在沈念薇微醺带笑的侧脸和她专注凝视周子墨的眼神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被淹没在音乐声中的快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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