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客厅里那盏用了十几年的暖黄色吸顶灯，此刻投下的光晕却显得格外惨白冰冷，照在沈念薇惨无人色的脸上，更像一种无声的审判。她蜷缩在沙发一角，单薄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揪着膝盖上柔软的绒毯，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沈母坐在她旁边，眼圈红肿，一只手紧紧攥着女儿冰凉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声音里是无尽的恐慌和无法置信。
沈父则背对着她们，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僵硬得像一块铁板。整个客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压抑和沉默。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发出“咔哒、咔哒”的单调声响，每一秒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说话！”沈父猛地转过身，声音像炸雷一样劈开了死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念薇，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压抑的怒火几乎要从每个毛孔里喷出来。“沈念薇！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陆沉渊为什么突然要离婚？！林助理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明天去办手续’？！你给我一字一句，说清楚！”
“爸……”沈念薇被吼得浑身一哆嗦，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和他……”
“你和他怎么了？！”沈父几步跨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俯视着缩成一团的女儿，“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啊？！”他太了解陆沉渊了，那个男人冷静、克制、极度看重脸面，如果不是触及了不可饶恕的底线，绝不可能如此决绝、如此迅速地动用助理首接通知亲家离婚！
“老沈！你吓着孩子了！”沈母心疼地护住女儿，带着哭腔反驳，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我吓着她？！”沈父猛地指向沈念薇，手指都在发颤，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这个样子！魂都没了！这像是没事吗？！林助理那个电话，是通知！是最后通牒！你懂不懂？！”他喘着粗气，目光再次钉在沈念薇脸上，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逼视，“沈念薇！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的耻辱和不愿相信。
“爸！”沈念薇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像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她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声音尖锐而破碎，“我没有！我没有！是沉渊……是他误会了！他不相信我！他……”
“误会？！”沈父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什么误会能让一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连面都不见，首接让助理通知离婚？！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声音沉得可怕：“是不是……是不是跟钱有关？林助理电话里……语气很不对！他提到了钱！沈念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动用了不该动的钱？是不是？！”
“钱”这个字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念薇的心上！那八十万！爸妈的养老钱！她眼前一黑，巨大的恐慌和羞耻让她几乎窒息，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疯狂地往下掉。
她这副心虚到极致、恐惧到崩溃的模样，彻底印证了沈父最坏的猜想！
“啪！”
一声脆响！
沈父怒极攻心，扬手狠狠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红木茶几上！力道之大，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念薇，手指抖得厉害，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嘶哑变形：
“你……你……沈念薇！你这个孽障！你糊涂啊！！！”
这一声“孽障”和拍桌的巨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念薇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被彻底抽空，她猛地扑倒在沈母怀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恐惧和绝望。
沈母抱着崩溃的女儿，也跟着嚎啕大哭，语无伦次地喊着：“我的薇薇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沈父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一生清正、爱惜羽毛的老知识分子，从未想过会遭受如此灭顶的羞辱！女儿婚内出轨（他几乎己认定），挪用他们老两口的养老钱倒贴小白脸，还被女婿以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扫地出门……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亲朋？如何面对世人？巨大的打击让这个一向强硬的男人也瞬间苍老了十岁。
客厅里只剩下母女俩崩溃的痛哭声和沈父压抑绝望的呜咽，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悲鸣。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悲伤漩涡里，沈念薇丢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屏幕突然顽强地亮了起来，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在此刻如同唯一的浮木——
**苏晴。**
是苏晴！
沈念薇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一丝微光，哭声猛地一窒。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划开接听，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声音嘶哑破碎：“苏晴……苏晴……”
“喂？念薇？”电话那头，苏晴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关切，“你……你还好吗？我刚听说……听说你跟陆总……闹得挺不愉快的？”她的措辞很谨慎，避开了“离婚”这个炸弹，但语气里的试探和八卦意味，像针一样刺耳。
沈念薇此刻哪还顾得上分辨这些，巨大的委屈和孤立无援让她只想向唯一的闺蜜倾诉。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对着手机泣不成声：“苏晴……完了……全完了……他要跟我离婚……明天就去办手续……我爸我妈都知道了……我爸他……他打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啊苏晴……”
“什么？！离婚？！明天？！”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随即又迅速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同情，“天啊！念薇！这……这也太突然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陆总他……他怎么能这么绝情啊？就为了那么点捕风捉影的事儿？”
“不是捕风捉影……”沈念薇哭得更加绝望，“他……他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查到了……”
“查到？”苏晴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更加“同仇敌忾”的语气快速说道，“查到又怎么样？念薇，我跟你说，现在这些男人啊，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不就是跟老同学走得近点吗？至于吗？离就离！你条件这么好，离了他陆沉渊，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姐妹支持你！别怕！”
这番看似“仗义”的安慰，却像一把钝刀子，在沈念薇的伤口上反复拉扯。她心里清楚，事情远比苏晴想象的严重百倍，但此刻，闺蜜这“无条件”的支持，还是让她冰冷绝望的心底，涌起一丝微弱的、病态的暖流。
“苏晴……谢谢你……”沈念薇吸着鼻子，声音依旧哽咽。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苏晴的语气更加“热络”，“你现在在哪儿呢？在家？你爸妈那儿？等着！我这就过去陪你！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扛着？我……”
苏晴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似乎隐约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低吼声，模模糊糊听不清具体内容。
苏晴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电话里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只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苏晴？”沈念薇心头莫名一紧，不安地唤了一声。
“呃……念薇……”苏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完全变了调。刚才那股“热络”和“仗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尴尬、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那个……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老公他……他今晚有点不舒服……发烧了……我得在家照顾他……”
这借口拙劣得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沈念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才那丝微弱的暖流瞬间冻结成冰。
苏晴还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心虚：“……真……真不好意思啊念薇……你看这事赶的……我……我实在是走不开……改天……改天我一定去看你！你……你自己一定要坚强点啊！那个……我先挂了，我老公叫我……”
“苏晴！”沈念薇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极致的失望和难堪而变得尖利，“是不是你老公不让你跟我来往了？！是不是？！”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刺骨，更伤人。
几秒后，苏晴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被戳穿的狼狈和急于撇清的慌乱，语速飞快：“念薇！你……你别瞎想！没有的事！就是……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圈子，人言可畏的……我老公他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考虑……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你……你要理解……”
“理解？”沈念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首冲头顶，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抛弃的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尖锐的质问，“苏晴！当初是谁天天跟我抱怨你老公不体贴？是谁羡慕我嫁得好？是谁在我面前说周子墨有才华懂艺术？！现在出事了！你怕惹麻烦了？！你怕人言可畏了？！我们十几年的朋友，就值你老公一句话？！”
“沈念薇！”苏晴也被她激怒了，声音猛地拔高，撕下了最后一点虚伪的伪装，语气变得刻薄而尖锐，“你冲我吼什么？！你自己做的那些破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婚内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还倒贴钱！现在被陆沉渊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成了整个圈子的笑话！你让我怎么帮你？！我拿什么帮你？！我老公说得对！跟你沾上边，就是晦气！就是惹一身骚！”
她喘着粗气，声音里充满了急于划清界限的狠绝：“我告诉你沈念薇！我们完了！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来找我！我丢不起这个人！你好自为之吧！”
“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沈念薇的耳膜，也扎碎了她对友情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沈念薇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彻底空了。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偶。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沈父捂着脸的手颓然放下，脸上是更深重的绝望和了然。沈母的哭声也停了，呆呆地看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恐惧和悲哀。
苏晴那番毫不留情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话语，不仅斩断了沈念薇最后一条退路，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沈家所有人的脸上。
她沈念薇，不仅失去了婚姻，失去了丈夫的尊重，失去了父母的信任……现在，连她自以为坚固的友情，也在这场风暴中，露出了最不堪、最现实的獠牙，将她彻底撕咬得体无完肤。
社会性死亡的第一刀，由她曾经最亲密的闺蜜，亲手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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