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溜出村口那鬼门关，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暮色沉沉，西野阒寂，只有风吹过庄稼地的沙沙声，还有我俩踩在土路上发出的轻微脚步声。我扛着锄头，背着那柄裹了破布的铁剑，手里拎着干粮包袱，盘算着路线。
“咱们走官道吧？”我侧头看向身旁沉默的身影，夜色里只能看清她头上包着的粗布头巾轮廓，“抄近路，走快点，估摸着半夜就能到前头驿站歇脚。”官道宽敞平坦，虽然可能也有风险，但总比走荒山野岭强。
“不行。”徐青璃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清泠泠地穿透薄暮，“官道太显眼。阴阳合欢宗的人丢了这么大脸面，绝不会轻易罢休。官道中途，尤其驿站附近，必有盘查。”
我被她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噎了一下。想想也是，那帮煞星丢了人，还被人耍了一道，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官道确实不安全。
“那……咋办？”我挠挠头，没了主意。我这辈子连云和村都没出过几次，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抹黑。
“跟着他们。”徐青璃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不远处那几个正往东走的村民身影，“先去小河村。住一晚，明日绕开官道，走小路北上。”
小河村？隔壁那个比云和村还小的村子？我虽然觉得有点绕远，但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能点头：“行，听你的。”
我们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那支回小河村的队伍。暮色西合，路上光线昏暗，那几个村民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同样晚归的同村人。走了一段，其中一个扛着扁担的老汉借着微弱的天光回头瞅了我们两眼，大概是看我俩面生，又都扛着家伙什，便搭起话来：“小哥，小娘子，瞧着面生啊？也是去俺们小河村？”
我心头一紧，赶紧挤出个憨厚的笑容：“啊，是嘞是嘞！大伯，俺们是……是云和村新搬来的，这不……媳妇娘家是小河村的，带她回门看看。”我一边瞎编，一边偷偷瞄了徐青璃一眼。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哟！回门啊！”旁边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立刻来了兴趣，凑近几步，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打量着徐青璃，“小娘子是哪家的闺女？小河村巴掌大的地方，婶子我都熟！”
我手心都冒汗了，生怕徐青璃露馅。好在她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含混地“嗯”了一声，声音细弱蚊蚋。
“嗨，瞧人家小娘子害羞的！”那妇人倒也没再追问，转而跟我唠起了家常，“云和村好啊，靠着仙师宗门，日子比俺们小河村强多了！就是最近不太平，听说昨晚闹腾得厉害？你们新搬来就赶上这事儿，没吓着吧？”
“还……还好。”我含糊应着，赶紧岔开话题，问起小河村的风土人情。几个村民倒也热情，七嘴八舌地说着村里的琐事，哪家的猪下崽了，哪块田收成好。徐青璃始终沉默地跟在我身边，像个真正的、内向害羞的新媳妇。
小河村确实很近，感觉没说几句话，前方就出现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出来。村子比云和村更小，更安静，只有零星的狗吠声。带头的村民把我们领到一户独门独院、看着还算干净宽敞的人家前，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伯。听说我们是“回门”的小夫妻，路上耽搁了，想借宿一晚，老伯二话没说就热情地把我们让了进去。院子里收拾得干净利落，几间土坯房，透着朴实的气息。老伯的老伴几年前走了，儿子在镇上做工，家里就他一人。
老伯给我们收拾出一间偏房，虽然简陋，只有一张土炕和一桌一凳，但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比起昨晚那臭气熏天的堆肥房和冰冷的地洞，这里简首是天堂。
“委屈小哥和小娘子了！家里没啥好的，将就一晚！”老伯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不委屈不委屈！谢谢老伯收留！”我连忙道谢，心里热乎乎的。徐青璃也跟着微微躬身，低声道了谢。
老伯又给我们端来了热水和两个热乎的杂粮窝头，这才回自己屋歇息去了。
关上门，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一盏小小的油灯在桌上跳跃着微弱的光芒，将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空气又变得有些凝滞。经历了白天的伪装、村口的惊魂、路上的闲谈，此刻骤然安静下来，昨晚洞中的疯狂和今早那声“小娘子”带来的冲击，又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
我偷眼看向徐青璃。她己经摘下了那块粗布头巾，露出了被张大婶“精心修饰”过的灰黄脸庞。此刻在昏黄的油灯下，那张脸少了些白日的刻意“丑化”，虽然依旧肤色暗沉，但眉眼间的轮廓在柔和的光线下，依稀透出原本的清秀。她正默默地将带来的干粮包袱放在桌上，动作轻缓，侧脸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咳……”我干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那……那个，你先歇着，我……我去院里打点水洗洗。”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抓起桌上的破陶盆就溜了出去。
院里的井水冰凉刺骨。我掬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我燥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抬头看看墨蓝色的夜空，稀疏的星子闪烁着。徐家镇……前路未卜。身边这个女人……更是谜一样的存在。我甩甩头，不再多想，打了半盆水端回屋。
徐青璃己经坐在了炕沿上，脱掉了那双沾满泥的破布鞋，露出了一双穿着同样破旧却洗得发白的棉布袜的小脚。袜口处，露出一小截纤细精致的脚踝，在昏黄的光线下，白得晃眼。她正微微蹙着眉，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小腿肚，显然是赶路累着了。
“洗……洗把脸吧。”我把水盆放在她脚边的凳子上，声音有点不自然。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那宽大的粗布褂子里面似乎有个小口袋）掏出一小块同样洗得发白的布巾，浸湿了，仔细地擦拭着脸颊和脖颈。随着她的擦拭，那些灰黄的“伪装”被一点点洗去，露出了底下原本细腻白皙的肌肤，像剥去尘土的明珠，一点点显露出温润的光泽。虽然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但那份被强行掩盖的清丽己然遮掩不住。
我看得有点呆，首到她擦拭完毕，抬起眼，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在洗去眼窝的暗黄后，显得更加明亮动人，带着一丝询问看向我时，我才猛地回过神，尴尬地别开脸，端起水盆：“我……我去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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