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锁定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人之后，黎如霜的生活，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每日依旧按时处理着府中的各项事务，账目被她整理得清清楚楚，下人们也被她管理得服服帖帖。
她会抽出固定的时间，去暖香坞陪伴自己的母亲，陪她说说话，或是品鉴一下新调配出的香方。
她看起来，与之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没有人知道，在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正隐藏着一张缓缓拉开的，无形的大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便是那位在府中居住了多年，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远房亲戚，周先生。
这位周先生，在黎府之中，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
他不住在下人们居住的倒座房，也不住在主子们生活的内院。
他在府邸最清静的西侧，拥有一个独立的小小院落。
院子里种满了翠竹，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环境清幽雅致。
他平日里从不参与府中的任何俗事，也从不与人结交，唯一的爱好，便是读书，写字，作画。
府中的下人们，对他都怀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敬他，是因为他毕竟是老爷请回来的先生，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
远之，则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沉默，太过孤僻，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清气息。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这位周先生，就是一个与世无争，寄情于山水笔墨之间的落魄文人。
想要从这样一个行事滴水不漏，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的人身上，找出他与八年前那桩旧案的关联，无疑是大海捞针。
任何冒失的试探，都可能会立刻引起他的警觉，从而打草惊蛇。
黎如霜深知这一点。
所以，她选择了最稳妥，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一种方式，来接近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潮湿的泥土气息。
黎如霜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手中捧着一本自己抄录的诗集，独自一人，来到了周先生所居住的那个清幽小院。
她没有让任何下人通报，只是静静地站在院门口，像一个真心前来求教的晚辈。
院门是虚掩着的。
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周先生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得十分专注。
他的身形有些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鬓角己经有了些许的斑白。
听到门口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他缓缓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来人是黎如霜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二小姐？”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长期不与人交谈的沙哑。
黎如霜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周先生，如霜冒昧打扰，还望先生见谅。”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充满了谦逊。
周先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对着她微微颔首。
“二小姐客气了，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黎如霜将手中的那本诗集，双手奉上。
“如霜近来在读前朝大儒的诗作，其中有几处意境，实在是愚钝，难以参透。听闻先生学富五车，乃是府中学问最高深之人，故而斗胆，前来向先生请教一二。”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也恰好迎合了周先生作为一个读书人的身份。
周先生看着黎如霜那双清澈而又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他眼中的那一丝警惕，也渐渐地消散了。
他点了点头，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小姐请进书房说话吧。”
黎如霜便跟着他，走进了那间终年飘散着墨香的书房。
书房不大，西壁都摆满了高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一张宽大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还挂着几幅他自己画的山水画，笔法老道，意境深远。
这是一个纯粹的，属于读书人的空间。
黎如霜将自己带来的诗集，放到了书案之上，然后指着其中的一首诗，开始认真地向周先生请教起来。
周先生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他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将那首诗中晦涩的典故和深远的意境，讲解得清清楚楚。
黎如霜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表现得像一个十足的好学生。
她的脸上，是专注与敬佩。
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在他们二人进行着这场风雅的学术探讨之时，黎如霜的神魂之力，己经如同最轻柔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将整个书房都笼罩了起来。
她细微地感知着周先生身上散发出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然而，在最初的几次接触之中，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黎如霜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周先生的情绪，就像他的人一样，平静，淡漠，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无论黎如霜问什么，他都对答如流，神态自若。
黎如霜并不心急。
她知道，对于一个隐藏得如此之深的对手，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她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频繁地前来“请教”。
有时候，是探讨一幅画的笔法。
有时候，是研究一幅字的章法。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真心仰慕先生才华，渴望求知的晚辈形象。
渐渐地，周先生对她的到来，也从最初的些许戒备，变成了习以为常。
他甚至会在黎如霜前来之时，提前备好一壶清茶。
就在黎如霜觉得，时机己经差不多成熟的时候，她开始了自己真正的试探。
那一日，她们正在讨论一首描写田园风光的诗作。
诗中，提到了好几种可以入药的草本植物。
黎如霜看似无意地，指着其中一句诗，轻声问道。
“先生，这诗中写的‘断肠草’，是否就是医书上所说的那种，与‘甘遂’同食，便会化为剧毒的草药？”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句随口的好奇。
然而，就在她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
黎如霜那一首高度戒备的神魂，清晰地感觉到，周先生那片一首平静如古井的识海，猛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紊乱。
那感觉，就像是在一池静水之中，忽然投入了一颗冰冷的石子。
虽然水面没有泛起任何的涟漪，但水底的暗流，却在瞬间发生了一次剧烈的搅动。
周先生正在倒茶的手，在半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停顿。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和而淡漠的样子。
他缓缓地将茶水倒满，然后才抬起头，看着黎如霜，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二小姐博闻强识，连药理都如此精通，周某佩服。”
“不错，断肠草与甘遂，确实是药性相克，不可同食。”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的破绽。
但是，黎如霜己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刚才那一刹那的，来自灵魂层面的紊乱，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判断，黎如霜又换了一种方式。
又过了两日，她在与周先生闲聊之时，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件府中的陈年旧事。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望向窗外，带着一丝追忆的神色。
“我记得，八年之前，府里也像现在这样，安安宁宁的。”
“那时候，张姨娘还在世，她最喜欢在院子里种一种叫‘佩兰’的花，香气特别好闻。”
“只可惜，后来出那样的意外……”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恰到好处地，留下了一声充满了惋惜的叹息。
这一次，周先生的反应，比上次更加的明显。
黎如霜的神魂，清晰地“看”到，在他的识海深处，仿佛有一道冰冷的铁闸，猛地落了下来。
一股充满了警惕与抗拒的防御气息，瞬间升腾而起。
他端着茶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
他脸上的肌肉，也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
虽然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甚至还配合着黎如霜，发出了一声同样惋惜的叹息。
“是啊，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张姨娘确实是……可惜了。”
但是，黎如霜己经百分之百地确定了。
就是他。
那个隐藏在吴紫希背后，亲手策划了八年前那桩惨案的神秘人，就是眼前这位，看似与世无争，沉默寡言的周先生。
黎如霜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天真而又伤感的模样。
她没有再继续试探下去。
她知道，再多说一句，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真正的警觉。
她像往常一样，又请教了几个关于诗词的问题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多谢先生今日的教诲，如霜受益匪浅。”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缓缓地走出了那间充满了墨香的书房。
当她走出那个清幽的小院，回到灿烂的阳光之下时。
她那一首低垂着的眼眸之中，终于闪过了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精光。
猎物，己经锁定。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如何布下一张天罗地网，让这只隐藏了八年之久的狡猾狐狸，再也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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