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内，萧明薇正拉着虞蕴走到一幅尺幅较小、风格却极为细腻动人的水彩画前。
画面描绘的是一个古朴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画笔、颜料管和一顶略显陈旧的宽檐草帽，背景是虚化的、洒满阳光的田野。画风温暖怀旧，与周围充满冲击力的作品形成鲜明对比。
“这幅叫《母亲的调色盘》。” 萧明薇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下来，
“是一个新锐画家的作品，灵感来自她早逝的母亲，一位乡村美术老师。她说，母亲虽然一生清贫，但那方小小的调色盘，就是她为女儿调出的最绚烂的世界。” 她的语气带着真挚的感怀。
虞蕴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那顶草帽，看着那些散落的画笔，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她想起了母亲书房里那个同样古朴的画架，想起了母亲握着她的手教她调色的温柔，想起了母亲珍藏的那本画满花草昆虫的写生簿，扉页上娟秀的字迹写着：“蕴儿，美是心灵的解药。”
一股强烈的酸楚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
这几个月来，葬礼的悲痛、夺权的压力、如履薄冰的警惕……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在这幅温暖得令人心碎的画作前，在萧明薇真诚的讲述中，猝不及防地决堤。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蕴蕴？” 萧明薇吓了一跳，看到虞蕴的眼泪，顿时手足无措，“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勾起你伤心事了？”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
虞蕴迅速别过脸，指尖飞快地拭去那滴不听话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不关你的事。这幅画…很美。它让我…想起了我妈妈。她也喜欢画画。” 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脆弱。
“啊！” 萧明薇恍然大悟，眼中瞬间充满了理解和心疼。
她不再多问，只是轻轻地把手帕塞进虞蕴手里，然后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短暂却有力的拥抱。
“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人笑话你。” 她在虞蕴耳边轻声说，带着艺术家的率真和女孩的体贴。
这个拥抱短暂而温暖。虞蕴没有真的哭出来，但那份突如其来的脆弱感，在萧明薇的理解和这个拥抱中，奇异地得到了安抚。
她捏紧了手中的手帕，低声道：“谢谢。”
顶层休息室。
萧砚的目光一首未曾离开。
当看到虞蕴站在那幅水彩画前突然落泪的瞬间，他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屏幕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滴滑落的泪珠，和她迅速别过脸时流露出的、一闪而逝的脆弱与狼狈。
那画面，比任何商战中的刀光剑影都更具冲击力，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
他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被放在了桌上。
指间的雪茄己经燃尽，长长的烟灰无声断裂，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屏幕上那个强忍泪水的侧影，看着她接过明薇的手帕，看着她被明薇拥抱时微微颤抖的肩膀……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情绪攫住了他。
那情绪复杂难辨——有对那脆弱一瞬的震撼，有对妹妹安抚之举的微妙认同，更有一种……想要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抹去那滴眼泪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这陌生的冲动让萧砚自己都感到一丝心惊。
他习惯了掌控全局，习惯了在棋局外冷静落子，习惯了将一切情绪置于理性的冰层之下。
可此刻，虞蕴那滴无声的泪，却像熔岩般烫穿了他的冰层。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单向玻璃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背影显得有些紧绷。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这突如其来的失控感，或者说，来宣示某种存在。
“陈默。”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先生。”
“去查一下，” 萧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下方展厅里那个己经恢复平静、正与明薇低声交谈的身影上，“那幅让虞小姐驻足落泪的水彩画，《母亲的调色盘》，编号多少？作者是谁？以及，”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薇这次展出的所有作品，成交情况如何？”
“是。” 陈默立刻应下，转身去安排。
画展临近尾声，进入了慈善拍卖环节。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许多作品被在场的名流富豪竞相拍走，为慈善基金添砖加瓦。
当《母亲的调色盘》被展示出来时，拍卖师介绍着它的背景和意义。起拍价并不高。虞蕴看着那幅画，心中微动。
她想把它带回去，挂在母亲的书房里。
她举起了号牌，参与竞拍。
价格稳步上升，但不算激烈。就在虞蕴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再次举牌时，一个低沉悦耳、透过扩音器传遍全场的声音清晰响起：
“一百万。”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二楼一个不起眼的包厢方向。一百万！对于一个新锐画家的水彩小品，这个价格己经远远超出了其艺术价值和慈善意义本身！
虞蕴举牌的手停在半空，惊讶地抬头望去。
只见二楼包厢的帘幕被侍者微微拉开，萧砚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并未看下方，只是对着拍卖师的方向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他？！虞蕴心头剧震。他为什么要拍这幅画？还出如此高价？难道……刚才自己落泪的一幕被他看到了？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有些难堪和警惕。
拍卖师激动地落槌：“一百万！成交！感谢萧先生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和对青年艺术家的慷慨鼓励！这幅《母亲的调色盘》属于您了！”
掌声响起。萧砚在包厢里微微欠身致意，目光却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虞蕴身上。
隔着一段距离，虞蕴看不清他眼中的具体情绪，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专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遥遥地，对她举了举手中不知何时换上的香槟杯。
虞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也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杯子，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是在……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拍卖结束，人群开始散去。虞蕴正准备离开，一位穿着“云廊”工作人员制服、气质干练的女士快步走到她面前，恭敬地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画盒。
“虞小姐，您好。这是萧砚先生委托我们转交给您的。”
虞蕴疑惑地接过，画盒很轻。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正是那幅让她落泪的《母亲的调色盘》！
她愕然抬头。
那位工作人员微笑道：“萧先生特别交代，这幅画找到了最能读懂它、也最珍视它的人。物归原主，物超所值。另外，”
她递上一张简洁的黑色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力透纸背的字迹：“画有归处，心有所安。一点心意，万勿推辞。萧砚。”
虞蕴捏着那张卡片，看着盒中静静躺着的画，心绪翻腾。
震惊、不解、一丝被看透的窘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细心呵护的触动？他不仅拍下了画，还特意送给了她？用这种方式，回应了她那一刻不为人知的脆弱？
“蕴蕴！” 萧明薇不知从哪钻出来，看到虞蕴手里的画，立刻明白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哈哈！我就知道我哥肯定干得出来！闷骚！” 她凑近虞蕴，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不过，他眼光毒得很哦！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也…知道该送给谁。” 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虞蕴看着手中的画，又看看萧明薇促狭的笑容，再回想萧砚那隔着人群的举杯致意……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这位温雅儒商面具下的萧砚，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步步为营。他送的不是画，而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份难以拒绝的“人情”，和一道……悄然落在她心上的、属于他的影子。
她将画盒小心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温暖的秘密，对工作人员和萧明薇轻轻颔首：“替我谢谢萧先生。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她没有说“人情”，也没有说其他，只是收下了这份“心意”。
至于这份心意背后代表什么，她需要时间，慢慢拆解。
夜风中，她抱着那幅画走出“云廊”，感觉肩上沉重的盔甲，似乎被这意外的暖意，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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