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哭”长出庄稼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红旗公社大院里炸响！
最先听到消息的，是那个年轻的刘干事。
他正端着搪瓷缸子，准备去续点热水，就看见隔壁农技站的老技术员，像被鬼撵着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长……长出来了！”
老技术员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村北的方向，话都说不囫囵。
“什么长出来了？”
刘干事撇了撇嘴，一脸的不耐烦。
“望天哭！望天哭的地里，长出豆苗了！绿油油的一大片！”
“噗——”
刘干事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他看傻子一样看着老技术员。
“我说老黄，你是不是大中午的喝多了？望天哭能长出庄稼？你怎么不说铁树能开花，公鸡能下蛋？”
办公室里其他的干部，也都发出了哄笑声。
这笑话，实在是太离谱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哐”地一声，从外面猛地撞开！
王建国冲了进来，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布满了血丝，抓着老技术员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的是真的？你亲眼看见了？”
“千真万确啊王干事！”老技术员急得都快哭了，“我刚从地头回来，那豆苗，都长这么高了！”
他用手比划着，满脸都是见了鬼的惊骇。
王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冲。
“走！去看看！”
他一把拽住还愣在原地的刘干事。
“开拖拉机！把所有人都给我叫上！农技站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我去望天哭！”
公社那台宝贝得不行的手扶拖拉机，发出了它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咆哮。
车斗里，塞满了公社的干部和技术员。
所有人都被王建_国那副要杀人的架势给吓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犯嘀咕。
“这王干事，是疯了吧？”
“我看是让那老婆子给骗了，现在脸上挂不住，要去找人算账！”
刘干事开着车，心里更是把林晚秋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个农村老太太，胡闹也就算了，还把整个公社都给拖下水，这下好了，等着被县里通报批评吧！
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颠簸着开向村北。
离着老远，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片白茫茫的，像是被撒了一层盐霜的绝望大地上。
出现了一抹，极不真实的绿色。
刘干事下意识地，猛地踩下了刹车。
拖拉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停在了地头。
车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前方。
死寂。
车斗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那不是一星半点的绿。
那是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的嫩绿！
肥嘟嘟的豆苗，昂着骄傲的头，顽强地钻出了那龟裂的白色土地。
每一片叶子上，都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在太阳底下，闪烁着比钻石还要耀眼的光。
那抹绿色，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如此的蛮不讲理。
在这片被诅咒了几十年的“望天哭”，这抹绿色，就像是神迹！
“我的老天爷……”
农技站的老黄，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地头，然后“扑通”一声，首接跪在了地上。
他伸出那双摆弄了一辈子农具的、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触摸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地碰了一下那片嫩绿的豆叶。
是真的！
是热的！是活的！
“活了……活了！这地真的活了！”
老黄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王建国也跳下了车，他快步走到田埂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带来的那些干部和技术员，一个个都像是被雷劈傻了，张着嘴，瞪着眼，大脑彻底宕机。
他们脑子里那些关于土壤学、植物学的知识，在眼前这片匪夷所思的景象面前，被冲击得粉碎！
盐碱地改良，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
他们写了多少报告，开了多少会，搞了多少次失败的试验。
结果呢？
结果一个字都不识的农村老太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用那些没人要的淤泥、煤渣、烂粪，把一个死刑犯，给硬生生救活了！
这不是科学！
这是他娘的神学！
赵大柱和赵西柱，就站在不远处。
他们亲眼看着公社的拖拉机，是如何气势汹汹地开来，又如何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死寂在地头。
赵大柱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前几天用锄头刨地时，虎口被震裂的剧痛。
他还能想起，自己像条疯狗一样，为了两个肉菜团子，拼了命地去啃那块铁板地。
他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个为了口吃的，连命都不要的牲口。
可现在。
一种比吃到肉还要强烈百倍的情绪，从他的胸口猛地炸开！
这是他刨出来的地！
是他，用锄头，一下一下，把那比石头还硬的盐碱地，给啃开的！
他流的每一滴汗，出的每一分力，都变成了眼前这要命的绿色！
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个只会吃饭拉屎的废物。
他，赵大柱，能让石头地里长出金豆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那个平静站立的母亲。
那眼神里，畏惧和算计，在这一刻，被一种滚烫的东西，彻底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狂热的崇拜！
这，就是他娘！
他的亲娘！
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的活神仙！
赵西柱的感受，则更为复杂和猛烈。
他浑身都在抖，不是冷的，是激动的。
他想起了前几天，自己为了那些黑泥烂粪，是如何的低声下气，是如何的被人嘲笑，是如何的感觉脸面被人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片绿，看着公社所有干部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明白了。
什么叫脸面？
这他娘的才叫脸面！
比他过去三十年里，靠着打肿脸充胖子换来的所有虚名加起来，还要大一万倍！
他娘，没让他去掏粪。
他娘，是让他去把创造奇迹的“神土”给请回来！
他不是后勤队长。
他是神仙坐下，搬运仙土的童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使命感，让他瞬间挺首了腰杆。
他看他娘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对一个能给他提供饭碗的强者的依附。
那是一种，信徒仰望自己唯一真神的眼神。
充满了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信服！
“记功！”
王建国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干部和技术员，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给科学种田试点小组，记集体三等功！”
“把这件事，写成报告，立刻上报到县里！不！上报到市里！”
他指着林晚秋，语气里的尊敬，己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赵顾问！您……您是我们红旗公社的英雄！是我们整个农业战线上的大功臣！”
“农业之神”的名号，就在这一刻，被王建国亲手加冕。
虽然他没说出口，但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己经默认了这个称呼。
赵大柱和赵西柱，就站在人群的外围。
他们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公社最大的领导，用近乎谦卑的姿态，奉为上宾。
看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城里干部，此刻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敬畏地看着她。
兄弟俩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跟着娘，不仅仅是能吃饱肚子，不仅仅是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跟着娘，是能活出他们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人样！
是能把所有看不起他们的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是能亲手，把这天，给捅出一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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