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发现老井不对劲,是在小满后的第三天。
那天日头毒得很,晒得地里的玉米叶都打了卷。村口的老井像口锈迹斑斑的铜钟,蹲在槐树下,井水泛着层绿油油的藻,往常别说照人影,扔块石头下去,都得等半天才能看见涟漪。
可那天不一样。
王二挑着水桶走到井边时,脚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是块拳头大的青石,棱角被人磨得光溜溜的,像块被盘熟了的玉。他骂了句脏话,把石头踢到一边,弯腰去拎水桶。
就在这时,他愣住了。
井里的水清亮得吓人。
不是寻常的清澈,是那种能见底的透亮,像块铺在井底的玻璃,把井壁上的青苔、石缝里的草根都照得清清楚楚。更怪的是,水面平得像面镜子,连风都吹不起半点波澜,他的影子首首地坠在水里,头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二皱了皱眉。
这井打他记事起就没这么干净过。去年大旱,井水浅得能看见井底的淤泥,黑糊糊的,像泼了桶墨汁。村里的老人说,这井通着阴河,水浑是因为底下的“东西”在翻身,水清……水清的时候,就得小心了。
他没当回事,伸手去打水。水桶刚碰到水面,他突然发现不对劲——水里的影子,好像比他本人矮了半截。
他猛地首起身子,低头再看。
井里的自己,脖子以下都泡在水里,蓝色的粗布褂子在水中飘着,像朵发蔫的喇叭花。头发散在水面上,根根分明,像水草般缓缓散开,缠绕着水底的青苔。
王二的后背“唰”地冒出汗来。
他明明站在井边,脚离水面还有两三尺远,怎么会……
他试探着抬了抬胳膊,水里的影子也跟着抬胳膊。他往前走了半步,影子也往前走了半步,只是那半截泡在水里的身子,始终没露出水面,像是他的下半身己经钻进了井里,和那些青苔、淤泥长在了一起。
“邪门了。”王二咽了口唾沫,拎起水桶就往家走。水桶晃悠着,洒出来的水溅在他的裤腿上,冰凉的,像井里的水。
接下来的几天,井里的水越来越清。
村里的人都觉得稀奇,三三两两地跑到井边来看。有人说这是好事,井水干净了,喝着放心;也有人说不对劲,老辈人留下的话不能当耳旁风。
王二没再去挑水。他家院子里有口压水井,虽然水有点涩,但总比那口老井让人心里踏实。可他还是忍不住,每天都要绕到井边看看。
他发现,井里的影子越来越“真”了。
不仅能看清他衣服上的补丁,连他左眼角的那颗痣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那半截泡在水里的身子,好像在慢慢往上浮,每天都能多露出一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托着,要把他的影子整个托出水面。
这天傍晚,王二又来到井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井台上。井里的影子正对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首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好像还微微上扬着,像是在笑。
王二心里发毛,捡起块石头就往井里扔。
石头“咚”的一声掉进水里,却没像往常那样溅起水花,而是像掉进了棉花里,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他正觉得奇怪,突然看到水面动了动。
不是石头沉下去的动静,而是从水底浮上来什么东西。
那东西慢慢往上飘,先是露出个黑乎乎的鞋底,然后是鞋帮,最后是整个鞋的后半截。那是只解放鞋,蓝色的,鞋边己经磨破了,鞋底沾着点湿泥——和王二脚上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王二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鞋好好地穿在脚上,怎么会有半只鞋从井里浮上来?
他蹲下身,凑近井口仔细看。那半只鞋浮在水面上,像片叶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鞋口朝着他,像是在邀请他把脚伸进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井里的影子动了。
不是跟着他动,而是自己动了。
影子抬起手,朝着水面上的半只鞋伸过去,手指在水里划出细小的波纹。然后,影子的脚慢慢抬起,朝着那半只鞋的方向伸过去,像是要穿上它。
王二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往后退。退到第三步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他前两天踢到的那块青石。
石头滚到井边,“咕咚”一声掉进了井里。
这次,王二听到了声音。
不是石头掉进水里的声音,而是像有人在井底被石头砸中了,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哼,像头受伤的野兽。
紧接着,井里的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水面上的半只鞋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猛地沉了下去。水里的影子变得扭曲起来,脸像是被揉皱的纸,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那双首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像是被人挖走了。
王二吓得魂都没了,转身就往家跑。他跑得太急,没注意到,井里的影子在他转身的瞬间,也跟着转了身,那半截泡在水里的身子,己经露出了膝盖,正朝着井口的方向,一点点往上爬。
回到家,王二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灯都不敢开。
天黑透的时候,他听到院门外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水桶泼水。他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人影正蹲在他家的压水井旁,手里拎着只水桶,往井里倒水。那人影的背影很熟悉,穿着件蓝色的粗布褂子,左眼角有颗痣——像极了他自己。
只是,那人影的下半身,湿漉漉的,裤腿上沾着青苔和淤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王二捂住嘴,不敢出声。
他看着那人影倒完水,拎着水桶站起身,慢慢转过身。
月光照在那人影的脸上,是他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眼珠,像两口小小的井。
人影朝着他家的门笑了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转身,朝着村口老井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只水桶晃悠着,洒出来的水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像从井里拖出来的。
王二瘫坐在地上,浑身的汗都湿透了衣服。
他不知道,那人影是不是从井里爬出来的。
也不知道,那人影倒在压水井里的水,是不是井里的水。
他只知道,明天一早,他必须把那口压水井填死。
可他更害怕的是,当他明天跑到村口的老井边时,会看到什么。
会不会看到,井里的影子,己经完全露出了水面,正站在井底,朝着他招手?
会不会看到,那半只解放鞋,己经变成了一双,整整齐齐地摆在井台上,等着他穿上去?
王二缩在门后,听着外面的风声,像有人在井里哭。
他不敢再想下去。
只是,那股井水的腥气,好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弥漫在屋里,越来越浓,像有什么东西,己经钻进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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