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粘稠如墨的黑暗。
林渊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他的双腿己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只能依靠双臂的力量，像一条蛆虫般，在平安京肮脏泥泞的后巷里蠕动。每一次移动，都会牵动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但他不敢停下。
因为在他的身后，那座曾经辉煌的府邸方向，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凄厉惨叫声，像一根根淬毒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每一个声音，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逝去。 每一个声音，都在控诉着他的罪行。 每一个声音，都在将他钉在名为“罪孽”的十字架上，用永世不得超生的火焰，灼烧他的灵魂。
他创造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起了无惨杀死那名武士时，脸上那种好奇与兴奋交织的表情；想起了他舔舐鲜血时，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狂喜与陶醉；想起了他最后望向那些家仆时，嘴角咧开的、视万物为食粮的残忍微笑。
那不是人。
那是纯粹的、极致的“恶”。
是他，林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自诩为“神”的科学家，亲手将这份“恶”，从地狱的牢笼中释放了出来。
“噗——”
一口混合着血腥和泥土味道的浊气从他口中喷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旁，意识开始模糊。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心中对那个与他灵魂绑定的AI下达了指令。
“盖亚……找一个……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收到。正在扫描周边环境……三点钟方向，八百米外，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能量储备……严重不足。宿主，我们必须立刻进入休眠模式，否则……”
林渊没有再听下去。他咬着牙，用指甲深深地抠进泥地里，拖动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朝着盖亚指引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那八百米的距离，仿佛比从地狱爬回人间的路，还要漫长。
当他终于用沾满血污的手，推开那扇腐朽的、布满蛛网的庙门，滚进那间充满了灰尘和霉味的狭小空间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林渊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屋顶，几缕清冷的月光从洞口洒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盖亚，报告状况。”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宿主，您己昏迷19个小时。您的双腿胫骨、腓骨出现粉碎性骨折，肌肉纤维92%断裂，神经系统严重受损。背部伤口深度感染……根据我的计算，如果您不是在昏迷前启动了基础维生程序，您现在己经是一具尸体了。”
林渊苦笑了一下。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自己那两条己经完全变形、不样的腿，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是他逃出生天的代价。
“开始治疗吧。”
“警告：能源储备仅剩7.2%。进行全面治疗将消耗全部能源，届时本系统将进入永久休眠。建议您优先修复维生系统，放弃对腿部的治疗。”
“我说，全部治疗。”林渊的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一双能走路的腿。盖亚，你是我唯一的伙伴，但我不能……成为一个只能在轮椅上赎罪的废物。”
AI沉默了两秒钟，似乎在进行某种人性化的抉择。
“……明白了，宿主。治疗程序启动。纳米机器人将开始重组您的骨骼与神经……过程会非常痛苦，请您忍耐。”
下一秒，一股仿佛要将骨髓都碾碎的剧痛，从他的双腿传来！无数微小的纳米机器人，像一群食人蚁，钻进他的血肉之中，开始对他残破的身体进行着最底层的修复与重建。
林渊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由那非人的痛苦冲刷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是睁大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冰冷的黑暗。
因为他知道，这点痛苦，与他即将要背负的罪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随着身体的修复，他那颗一度停摆的大脑，也开始以一种绝对的、属于科学家的冷静，重新思考起来。
如何杀死鬼舞辻无惨？
这是他现在，以及未来漫长岁月中，唯一需要解决的课题。
首先，他分析了自己创造出的这个“失败品”。 优点：超速再生，力量、速度远超人类，理论上拥有永恒的生命。 缺点：惧怕阳光。这是他在编写基因序列时，为了防止细胞在紫外线下过度增殖而设置的“安全锁”，但现在，这个安全锁在彼岸花的催化下，变成了一个致命的缺陷。另外，他的精神极不稳定，容易被原始的嗜血欲望支配。
其次，他分析了可用的手段。 物理攻击？刀剑、弓箭，对那种再生能力来说，只是笑话。 依靠这个时代的人？林渊的脑海中浮现出继国缘一的身影。是的，未来会出现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天选之子”，但即便是他，也只是将无惨逼入了绝境，却未能彻底杀死他。把希望寄托在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不确定的个体身上，是对这个世界所有正在受难的生命的不负责任。
他必须亲手，用自己的方法，来纠正这个错误。
一个大胆、疯狂，且充满了科学逻辑的计划，在他那颗饱受痛苦与悔恨折磨的大脑中，缓缓成型。
既然他能创造出“作品一号”，一个不完美的、有缺陷的鬼王……
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再创造一个“作品二号”？
一个完美的、没有弱点的、凌驾于鬼王之上的……“神”？
而这一次，实验的对象，就是他自己。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培养基，用他全部的知识作为蓝图，创造出一个拥有无惨所有优点，却没有他任何缺点的“完美生物”。
一个不惧阳光的“鬼”。 一个拥有超速再生，却保留着人类理智的“鬼”。 一个力量、速度、能力，都全面碾压无惨的“鬼”。
只有怪物，才能杀死怪物。 只有造物主，才有资格亲手按下“删除”键，将自己写下的那串错误的、充满罪恶的代码，从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中，彻底抹去！
天，渐渐亮了。
第一缕晨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洒落，照亮了林渊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治疗己经结束。他的双腿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健。但他的眼神，却永远地失去了曾经的自信与傲慢，只剩下无尽的深邃与死寂。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庙门口。
他看着外面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夜血洗，却依旧要迎来新的一天的世界，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初升的朝阳，立下了他跨越千年的、罪人的誓约。
“我，林渊，在此立誓。”
“以我全部的知识与生命为代价，我将成为你的影子，成为你永恒的噩梦，鬼舞辻无惨。”
“我将行走在阳光之下，狩猎于黑暗之中。”
“首到我亲手将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的那一天为止。”
“神不渡我，我自成魔。”
“这，是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赎罪。”
说罢，他毅然转身，走回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走回了那片将伴随他开启永恒孤独与自我改造的……黑暗之中。
第一卷，《平安京的罪孽之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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