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仓库里翻腾出的霉味，吹在人脸上，又冷又涩。
陆川就那么站在她面前，像一座沉默的山，压迫感十足。
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首抵人心最深处的算计。
“挑拨人心，煽动大家，现在又单独去找会计。”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一样，一字一字砸在叶蓁蓁的耳膜上。
“叶蓁蓁，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蓁fen蓁抬起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
她甚至还笑了笑，那笑容在凝重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陆队长，你问我想干什么？”
“我想救咱们村。”
陆川的眉心猛地一跳，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救村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浓浓的嘲讽，“靠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靠你把大家耍得团团转？”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上得台面的大动作？”叶蓁蓁反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是像大家一样，围在一起哭，一起绝望，然后等着公社的救济粮吗？”
“还是像王书记一样，急得上火，捶胸顿足，却拿不出一个实际的办法？”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戳在现实最无力的地方。
陆川被她问得语塞，胸膛剧烈起伏。
“那是两码事！”他强硬地反驳，“大家的情绪需要发泄，书记的着急是责任心！而你，你从头到尾都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个我们村的人！”
“你就像个局外人，一个看客！”
“你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对土地的敬畏，只有算计！”
这话说得极重。
周围几个还没走远的村民，听到这话，都停下脚步，朝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
叶蓁蓁心里清楚，陆川的感觉是对的。
她确实是个局外人。
但她不能承认。
“陆队长，你觉得我是局外人，是因为我没哭，对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可哭有用吗？哭能让发霉的种子变好？哭能让大家明年有饭吃？”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承认，我是在算计。”
她坦然得让陆川都愣住了。
“我在算计，怎么把所有人的力气都拧成一股绳，去干最要紧的事。”
“我在算计，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我们的家底，好向上面求援。”
“我还在算计，怎么能找到一条除了等死之外的新路！”
她从兜里，掏出那个熟悉的、写过分家协议的旧作业本，和那截短短的铅笔头。
“陆队长，原则是好东西，我也敬佩你的原则。”
她的目光，首首地看向陆川的眼睛。
“但现在，我想问你一句。”
“是你的原则重要，还是全村几百口人的肚子重要？”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陆川的心口上。
他引以为傲的、用血与火铸就的原则，在这一刻，被一个瘦弱的姑娘，用最朴素、最尖锐的方式，放在了全村人活命的对立面。
他想反驳，想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看着她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在绝对的生存危机面前，任何空洞的道理，都显得苍白无力。
叶蓁蓁看出了他的动摇。
她知道，火候还差最后一把。
她翻开那个旧本子，翻到新的一页，递到陆川面前。
“我需要帮助。”
她第一次用这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话。
“我找到了一个可能弄到新种子的法子，但需要十个人帮忙。不是出力的那种帮忙，是需要他们在我的本子上，签个字，按个手印，当个见证。”
陆川的眉头拧成了死结。
“什么法子？签个字就行？你当种子是大白菜，说有就有？”
他本能地觉得这事荒谬，像极了城里那些骗人的把戏。
“我不能说。”叶蓁蓁摇头，“但我保证，这对我们村，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让我怎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叶蓁蓁把本子又往前递了递，指着上面一个刚刚签好的名字，“但你应该信他。”
灯光下，那三个字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
张文涛。
陆川的瞳孔猛地一缩。
张会计？那个出了名胆小如鼠，爱占便宜，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张文涛？
他竟然同意了？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着叶蓁蓁进了会计室，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工夫！
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他……”陆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为什么同意？”
“因为他想明白了。”叶蓁蓁说得云淡风轻，“他觉得，与其抱着一本烂账哭，不如想办法解决问题。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这条‘新路’上。”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
“陆队长，张会计一个管钱的，都愿意赌一把。你一个管人的，一个带着大家保卫家园的民兵队长，难道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激将法。
简单，粗暴，但有效。
陆川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的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吱作响。
理智告诉他，这事处处透着诡异，眼前的叶蓁蓁，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浑身都是破绽，却又偏偏让你抓不住把柄。
可情感上，那句“全村人的肚子”，那个“张文涛”的签名，还有她眼神里的那种破釜沉舟，都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她，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仓库。
那里，有他的兵，有全村的希望，也有一堆正在腐烂的绝望。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叶蓁蓁就那么举着本子，手臂有些酸，但她一动不动，像一尊执着的雕像。
她在赌。
赌陆川那身军装之下，那颗为人民服务的心，终究会战胜对他个人原则的固守。
终于。
“拿来！”
陆川低吼一声，一把从她手里抢过了那个破旧的本子和铅笔。
他的动作粗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没有多看，也没有再问，俯下身，借着昏黄的灯光，在那张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陆川。
两个字，力透纸背，锋芒毕露，就像他本人一样。
签完，他把本子和铅笔，重重地塞回叶蓁蓁怀里。
“我告诉你，叶蓁蓁！”
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警告。
“如果让我发现你耍什么花样，损害集体的利益……”
“我第一个，亲手把你绑了送去公社！”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仓库走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脚步却比来时更快，更乱。
叶蓁蓁抱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本子，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看见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个男人通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朵。
【叮！“干部/技术人员”助力进度：2/10。】
【恭喜宿主！成功攻克“高认知壁垒”型核心用户！平台奖励：信用分+50，开启“用户画像”深度分析功能！】
叶蓁蓁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搞定。
她心情极好地收好本子，转身准备去物色下一个目标。
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那个……蓁蓁姐？”
叶蓁蓁回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大槐树的阴影里钻了出来。
是狗蛋，她那个“地推总管”。
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迷路的小狗终于找到了主人。
“蓁蓁姐，”狗蛋跑到她面前，仰着小脸，满是焦急，“我们……我们也能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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