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刘兰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捂住叶蓁蓁的嘴！
这死丫头，存心搅局是不是！
王媒婆脸上的笑也僵住了，她赶紧打圆场：“哎呦，蓁蓁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李叔是厚道人，还能亏待了你？”
她一边说，一边给叶蓁蓁使眼色，让她闭嘴。
叶蓁蓁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李瘸子身上，清澈又坦然。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瘸子并没有生气。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王媒婆的话，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审视的精光。
“让她说。”
他活了五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这叶家二丫头，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有点门道。
刘兰香和叶家宝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大气都不敢出。
叶蓁蓁走到桌边，将那张被她抚平的糖纸，轻轻推到李瘸子面前。
“第一个条件，我嫁过去，不是一件五百块的货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糖纸，包着糖的时候，人人都喜欢。可糖吃完了，糖纸就被人扔了。我不想做那张被扔掉的糖纸。”
这番比喻，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一个乡下丫头，能说出这种话？
李瘸子盯着那张蓝白相间的糖纸，眼神闪烁，没说话。
叶蓁蓁继续道：“我要的，是明媒正娶的尊重。李叔要是真心想娶我，就得把我当成你李家的人，而不是买来的物件。”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抬高了自己，又给足了李瘸子面子。
你要是反驳，不就是承认自己是花钱买物件吗？
刘兰香听着这话，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觉得好像没那么离谱。
王媒婆也立刻接话：“那是自然！李大哥人品贵重，肯定会把你当宝的！”
李瘸子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叶蓁蓁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温顺，“我想给李叔做道菜。”
“做菜？”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条件？
叶蓁蓁点头，眼神真诚：“我听王媒婆说，李叔家里缺个知冷知热的人。我笨手笨脚，但还算会做点吃的。我想让李叔尝尝我的手艺，也看看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既表现了自己的贤惠，又把皮球踢给了李瘸子。
你要是说不值，这亲事就黄了。
你要是说值，那就是认可了她的价值。
李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好。”
刘兰香赶紧起身：“我这就去拿菜！”
“不用了，妈。”叶蓁蓁拦住她，轻声说，“就用我今天下午在山坡上挖的野葱和荠菜就行。”
她说着，转身从墙角的一个破篮子里，拿出两小把洗干净的野菜。
接着，她看向李瘸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羞赧。
“李叔，只是……家里盐金贵，我妈不舍得给我用……”
这话一出，刘兰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死丫头，当着外人的面告她的状！
李瘸子是什么人？人精。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叶蓁蓁在向他展示自己的家庭地位，也是在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
“用我的。”
纸包里，是半包雪白的细盐。
在这个年代，细盐可是稀罕物。
叶蓁蓁接过盐，对他福了福身子，声音柔顺：“谢谢李叔。”
她拿着野菜和盐，走到了屋角的小灶台边。
没有油，她就烧了点热水，把野菜焯了一下。
捞出，沥干，切碎。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细盐，均匀地撒在上面，又滴了几滴水缸里取出的清水，轻轻拌匀。
整个过程，她做得不紧不慢，动作娴熟又认真。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灶膛里火苗跳动的噼啪声。
很快，一小盘碧绿的凉拌野菜就做好了。
没有油星，只有盐和野菜本身的清香。
叶蓁蓁把它端到桌上，推到李瘸子面前。
“李叔，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的，您尝尝。”
李瘸子看着眼前这盘菜，又看了看叶蓁蓁。
她低着头，一副等待审判的模样，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脆弱又倔强。
他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野菜很新鲜，带着一股清甜。
盐味刚刚好，吊出了菜的鲜味，又不过分咸。
确实是个会过日子的。
李瘸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王媒婆见状，立刻夸道：“哎呦，这手艺真不赖！李大哥，你有福气了！”
刘兰香也赶紧赔笑：“是啊是啊，这丫头手巧着呢！”
李瘸子放下筷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只是看着叶蓁蓁，问：“第三个条件呢？”
叶蓁蓁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水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刘兰香，又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叶家宝。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对着王媒婆和刘兰香说：“王媒婆，妈，你们能先出去一下吗？这第三个条件，是我的私心，我……我只想跟李叔一个人说。”
刘兰香刚想骂人，王媒婆却一把拉住了她。
王媒婆人老成精，觉得这丫头是在使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想跟李瘸子说点体己话，便笑着把刘兰香和叶家宝都拉了出去。
“好好好，你们年轻人聊，我们不掺和。”
门被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叶蓁蓁和李瘸子。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李瘸子靠在椅子上，等着她开口。
叶蓁蓁搅着衣角，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眼圈慢慢红了。
“李叔……”
她声音很轻，带着哭腔。
“我……我没有什么条件了。”
李瘸子眉头一皱。
只听叶蓁蓁继续幽幽地说道：“我只是想求您一件事。”
“我爹娘养我不容易，弟弟娶媳妇要紧。那五百块彩礼，我娘说了，一分都不会给我做嫁妆，全要拿去给弟弟娶翠花。”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观察李瘸子的表情。
李瘸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这样空着手嫁过去，肯定要被您家里人看不起，说我是图你家的钱。”
“李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您，以后……以后我嫁过去了，要是我娘家弟弟再来要钱，您……您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微帮衬一点吗？”
“我保证，我会拼命干活，给您生儿子，把您伺候得好好的，我多挣工分，我把挣的都给您，我只求您……别让我弟弟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个为了娘家，甘愿牺牲自己一切的“扶弟魔”形象，活灵活现。
李瘸子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不是傻子。
他花五百块，是想买个能生儿子、会干活的老婆，是买一个清净的后半生。
不是买一个无底洞！
这叶家二丫头，人是好人，手艺也不错，长得也周正。
可她身后那个家，那个弟弟，就是个巨大的麻烦！
今天能为了弟弟的彩礼卖了她，明天就能为了弟弟盖房子、生孩子，再来找自己要钱！
这哪里是娶媳妇？
这分明是娶回来一个祖宗，还得顺带养着她全家！
五百块，买断的是她这个人，可不是她家的穷根！
李瘸子心里那点因为凉拌野菜升起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他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叶蓁蓁，只觉得无比晦气。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刘兰香满脸笑容地探进头来。
“李大哥，聊得怎么样了？我家蓁蓁是不是特别懂事？”
叶蓁蓁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脸上挂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看着李瘸子，声音里充满了“恳求”和“希望”。
“李叔，您……您会答应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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