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的午后，阳光艰难地穿透油麻地武馆高窗上积年的灰尘，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旧木头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跌打药酒的气息。这就是咏春拳的圣地，叶问师父的拳馆。
李小龙，或者说李振藩，此刻正站在角落那个沉默的“对手”面前——一个用硬木制成的木人桩。它有三条手臂（上、中、下膀手位）和一条前伸的腿桩，结构简单却暗藏玄机，是咏春弟子锤炼手法、劲力、距离感和全身协调性的无言之师。
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二字钳羊马的稳固姿势，双脚内扣如钳，膝盖微屈，沉肩坠肘。脑海里回响着叶师父平缓却不容置疑的教导：“小念头，是根本。心要静，意要专，力要沉，劲要透。一招一式，不在快，在准，在稳，在劲路通达。”
“念头不正，终身不正。”
他开始了。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放慢。左手摊手缓缓推出，掌心含空，指尖微领，触碰到木人桩上臂的瞬间，手腕微妙地一沉一按，一股沉实的劲力透出，木桩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紧接着，右手膀手格开想象中的中门攻击，手臂如弓，肘底发力，又是一声轻响。然后是下膀手、拍手、圈手、伏手……咏春小念头的招式在他身上流淌，每一动都力求符合师父强调的要领：中线理论、短桥发劲、肘部归中。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棉布背心，额前的黑发黏在皮肤上。手臂开始酸痛，尤其是小臂和手腕，每一次与硬木的碰撞都带来清晰的痛感。但他咬着牙，眼神锐利地盯着木桩上的每一个点位，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真实对手的眼睛、咽喉、心窝。
“错了！”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小龙动作一滞，回头看见叶问师父不知何时己站在身后。师父穿着惯常的灰色长衫，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
“肘，抬高了。”叶问走到他身边，没有动手纠正，只是用目光示意。“归中。力从地起，沉肩坠肘，劲力才聚于一点，发于瞬间。抬肘，力散，门户亦开。”
李小龙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自觉抬高的右肘，脸微微一热。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姿势，将肘部沉下，紧紧贴住身体中线。再次发力，膀手格挡，这次木桩发出的声音似乎更沉实、更凝聚了一点。
“嗯。”叶问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更多的是严厉。“记住，木人桩不是让你练死招。它是活的。你的对手是活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听劲、化劲、发劲的契机。心要活，桩才活。”
叶问不再多说，缓步走开，去指点其他弟子。武馆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拳脚破风声以及木桩被击打的“砰砰”声。
李小龙抹了把汗，再次面对木人桩。这一次，他不再机械地重复套路。他开始尝试“听”木桩的反馈。当他的摊手按上去时，他感受木桩的硬度与反作用力，尝试在接触的瞬间将这股力“沉”下去，再通过腰马的转动，将一股更沉猛的劲力“透”出来。膀手格挡时，他想象对方手臂的来势，不是硬碰硬，而是在接触点微微旋转卸力，同时另一手己如毒蛇般从中线标指而出，指尖如锥，首刺“咽喉”。
“啪！”指尖精准地戳在代表咽喉的木桩凸起上，声音清脆。
一种难以言喻的畅涌上心头。他渐渐忘记了手臂的酸痛，忘记了周遭的嘈杂，全身心沉浸在身体的律动与劲力的流转中。汗水如小溪般顺着他的脸颊、脖颈、脊背流淌，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腰腹的起伏，每一次发力都源自脚掌与大地的蹬踏。咏春的“寸劲”奥秘，似乎就在这千锤百炼的汗水与疼痛中，一点点向他展露真容。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夕阳的余晖将武馆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叶问宣布今日练习结束。李小龙才从那种忘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双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燃烧。
他恭敬地向叶问行礼：“多谢师父指点。”
叶问看着他，目光在他布满汗水和微红印记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缓缓道：“练拳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日有悟，很好。但功夫，在坚持。明日，继续。”
“是，师父！”李小龙声音响亮。他知道，这布满汗水的木人桩，将是他通往真正力量的第一道门槛，而门槛之后的路，漫长而艰辛，但他己决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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