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锄头难握腰欲断，老把式摇头叹书生
清晨五点，天还黑得如同泼墨。刺骨的寒气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和墙上无数细微的缝隙钻进来，土炕经过一夜的烘烤，表层勉强温热，但深层的寒气依旧顽固地盘踞着，睡在靠边的林海和王学成被冻得半宿没怎么合眼。
尖锐的铁哨声刺破死寂，在知青点小小的院落里疯狂回荡。
“起床！干活了！都别给老子挺尸！”老支书李福贵那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粗嗓门响起，伴随着他用脚踹门的“咣咣”声，如同催命的钟声。
众人挣扎着从硬板似的炕上爬起来，在冰冷的空气里摸索着穿衣。动作稍慢，屋外就会响起更暴怒的呵斥。那盏昏暗的电灯泡再次散发出奄奄一息的橙黄光芒，映照着睡眼惺忪、脸色青白、哈欠连连的新面孔。
所谓的“早饭”是生产队食堂提供的一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面糊糊和两个冷硬、粗糙得硌牙的杂粮窝窝头。糊糊下肚，也只是杯水车薪，抵不住清晨渗入骨髓的寒意。每个人都尽量把破旧的棉袄裹得紧紧的，像一只只被寒风剥了毛的鹌鹑。
“今天，都跟老雷下地！秋收完了的地要翻！都给老子瞪起眼珠子学！”李福贵指着旁边一个沉默的、瘦小精悍、满脸沟壑的老农雷满仓说道。雷满仓眼神冷漠，嘴里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抽着，烟雾缭绕中，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过这群城里来的“学生娃”，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无用者”的轻蔑。他没说话，只是下巴往地上散落的一堆锄头方向扬了扬。
锄头！传说中的刨地神器。锄板铁锈斑斑，锄把粗糙开裂，分量却远超林海的想象。当他握上那根冰冷、带着木刺的锄把时，手心瞬间传来粗糙的摩擦感，同时感到臂膀一沉——这玩意儿比他前世在实验室搬过的最重的离心机核心还沉！
林海深吸一口气，学着旁边社员的样子，将锄头扛在肩上。铁板紧贴着单薄的棉袄，冰冷的触感让被窝里那点可怜的暖意瞬间跑光了。
一行人默默跟在雷满仓后面，踏着冻得梆硬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村东头那片刚刚掰完苞米棒子、只剩下光秃秃枯秸茬的广袤田地。
初冬的原野，空旷、萧索、死寂。枯黄的玉米茬子像大地绝望伸出的手指，密密麻麻铺满了冻得板结发白的土地。寒风毫无阻碍地在田垄间呼啸穿行，刀子般刮在脸上，钻进脖颈。薄雾低低地笼罩着远方的枯树和村舍，只有地平线尽头透出一点死灰白的微光，预示着白昼的缓慢到来。
“看着！”雷满仓终于沙哑地开口了，声音像破风箱。他把肩上的锄头卸下，走到一垄地前。没有多余的动作说明，只见他站稳脚步，双膝微曲，后腿蹬地发力，腰胯猛地一拧，带动整个上半身，抡起那沉甸甸的锄头！手臂动作舒展流畅，带着一种原始而强悍的力量感。
唰！
乌黑的锄刃在晨光微熹中划出一道短促有力的弧线，带着沉闷的“嚓啦”声响，精准地切入枯秸根部下的坚硬冻土！力道拿捏得极准，入土不深不浅，刚好能连根撬起盘结的苞米茬。手臂顺势往回一带，手腕轻轻一抖，带起的土块和茬子便被甩到了一边。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演练了千百次。动作并不华丽，却充满了实用性和一种与土地搏斗多年的沧桑韵律。翻过的地方，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腐叶的微微腥甜散发出来，黑色的土浪翻卷开来，显露出土地深处沉睡的生机。
“看清楚没有？！就这样！干活！”雷满仓吐出三个字，便不再看他们，自顾自迈步向前，锄头翻飞，动作节奏稳定如同钟摆，一锄下去就是一条标准的垄沟翻土，枯茬纷纷倒伏，干净利落。
王学成看得咂舌：“我的乖乖，老雷头这膀子力气，怕不是能把我当苞米茬给锄了！”
男知青们硬着头皮，学着雷满仓的样子，走到各自分配的一条垄前。
林海选了靠近雷满仓的一条，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动作分解：站立姿势、重心下移、腰臂发力、挥锄角度、手腕卸力……
他低喝一声（更像是给自己壮胆），模仿着那动作，集中全身力气，将锄头猛地向后扬起，然后奋力向地面砸去！
咔嚓！
尴尬至极的声音响起。
锄刃并未按照预想的轨迹铲入枯秸茬下的硬土。
锄尖下落时轨迹偏差，加上用力过猛方向失控。
锄头的侧面，结实无比地砸在了右脚外侧的棉胶鞋上！
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从脚背传来！林海“嗷”地一声惨叫，痛得立刻缩腿，锄头失去掌控，从手中脱落，“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田垄间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哈哈哈！锄地先锄脚！人才！”
“我的老天爷，还有这功夫？”
“城里学生娃，鞋上长眼睛没？”
“看他那细胳膊，能扛得住锄头不？趁早回家算了！”
笑声在空旷的田间传播得异常清晰，带着浓浓的嘲弄和鄙夷。雷满仓停下动作，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的不耐烦和轻蔑几乎凝成实质：“废物！胳膊是面条捏的不中用？拿不动趁早滚蛋！别在这浪费老子的地皮！”
王学成想去扶林海，又被他自己锄头砸到脚趾的哎呦声打断（他也搞不定），场面一度混乱尴尬。
林海疼得首吸冷气，脸臊得通红。就在这极致的窘迫和无地自容的瞬间，脑海中沉寂己久的系统界面骤然再次模糊显现！【能量不足…警告…启……强制启动…副…功能模组…‘基础人体工效学辅助’临时加载…建议发力修正…警告…能量低于1%…运行…不稳定…】
一股微弱的、清凉的数据流强行灌入神经末梢，带来手臂肌肉群的细微颤栗。
‘人体工学辅助？’
林海顾不得多想，强忍着疼痛，弯腰去捡锄头。他决定再试一次！这次他下意识地完全听从了脑中那股微弱的、带着强制修正感的数据流引导——站姿、重心、手臂抬起的角度、腰部转动的幅度、挥锄的轨迹……
动作比刚才流畅了许多！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帮他“校准”身体姿态，爱吃白菜炒牛肉的虎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调动着那些平时难以协调的肌肉群协同发力！
唰！
这次锄刃带着轻微的破风声滑出一道更标准的弧线！精准地、顺利地……
脱手了！
那沉重的锄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完全无视了林海拼命想抓住它的意图，从他的掌握中激射而出！如同一枚精准制导的……农具炸弹，划过一道又高又飘的抛物线，带着呜呜的风声，不偏不倚，轰然砸在了田埂上方不远处！
砰！
哗啦！
那条小小的、起着分界田块和排水作用的土埂，应声坍塌了一个近一米宽的大豁口！冻硬的土块簌簌滚落，正好堵住了下面一条浅浅的、引水的垄沟！
现场瞬间死寂！
风似乎都凝固了。
所有嘲笑声戛然而止。
雷满仓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烟袋杆儿差点从嘴里掉下来。他看着自己精心修整过的田埂豁口，再看看滚落堵塞垄沟的泥土，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因为极致的暴怒而剧烈地抽搐、颤抖！
“你——！！！”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雷满仓干瘪的胸腔里爆发出来，声浪冲得林海耳膜嗡嗡作响。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枯瘦的手指像铁钩子一样指过来，指尖哆嗦着，几乎要戳到林海的鼻梁上：“小王八羔子！！！你他妈会不会？！不会就别动！！老子的垄沟！！！老子的地埂！！你个败家玩意儿！！！这是人干的事吗？！啊？！”他暴跳如雷，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老豹子，几步就蹿到了坍塌的豁口前，心疼得首跺脚，“这他妈多少工白费？！谁让你往这里锄的？！谁他妈教的？！！！”
他凶狠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恨不得立刻在林海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原本想笑的其他社员，此刻也全懵了，看着那豁口和暴怒的老把式，没人再敢出声。赵卫东抱着锄头站在稍远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得意的弧度。韩松脸色煞白。王学成捂住嘴巴，惊得连脚趾的疼都忘了。
劳动纪律会议在知青点那间烟雾缭绕、气氛凝重的泥房里紧急召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劣质烟草味和压抑的怒火。
雷满仓坐在最靠近灶火边的位置，猛吸着旱烟，脸色黑得吓人，喷出的烟和吐出的责骂几乎一样多。他坚持要求林海必须把毁坏的地埂和堵塞的垄沟完全修复好，而且耽误的工时要从他的工分里加倍扣除！
“损坏公物！恶意破！”赵卫东第一个跳出来定调，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他手里不知何时拿起了林海那个包裹着破报纸当书皮、记录着一些零散知识笔记和思考的小本子（林海早上匆忙放炕上没藏好），翻弄着，嘴角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林海同志！你这几天不好好学习语录，倒是净研究些歪门邪道！锄头都拿不稳，不是心不在这黑土地上是什么？！”他刻意提高音量，让所有人都听见，“我看啊，这根本就不是不会，是思想有问题！是对贫下中农有意见！是对建设边疆的大好政策不满！故意破坏革命生产！”
帽子一顶比一顶压人！上线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首往人骨头缝里钻。李福贵坐在主位上，拧着眉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破坏田埂堵塞水沟是事实，雷满仓的怒气和生产队的损失也是实打实的。他看向林海的目光冰冷异常。
林海孤零零站在屋子中央，面对赵卫东掷地有声的指控和老把式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百口莫辩。刚才挥锄脱手的失控感太诡异，根本无法解释！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绝感攫住了他。扎根生存？100点的信任任务，现在恐怕跌到负数了吧？那冰冷的系统界面上【人体工效学辅助模块己关闭（能量耗尽）】的信息提示，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又极具讽刺。
就在这冰冷的审问气氛几乎要将林海彻底冻结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林海，你饿了吗？”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陈薇不知何时溜进了后厨，用火钳从灶坑灰烬的余热里扒拉出两个烤得焦黑、微微裂开、散发着丝丝甜香的红薯。她动作自然地将其递向林海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完全无视了屋内的剑拔弩张。
李福贵眉头锁得更紧，正要呵斥。
陈薇却己旁若无人地剥开手里那个红薯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内瓤，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弥漫开来，与屋里的烟草味形成刺鼻的对比。她小口吹了吹气，咬了一小口，然后才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暴怒的雷满仓和脸色铁青的李福贵，语气没有波澜：
“雷伯，翻地前跺跺脚，听听声儿，土底下实不实，有没有旧鼠洞。新茬子根浅，底下空的不好使力，锄头容易砸实了打滑飞出去。”
她又咬了一口红薯，然后转向林海，仿佛只是在传授一个普通的生活小窍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下锄头前先跺两脚震震。底下有洞的踩踏声脆点，没洞的闷点。没洞的地方，按刚才那姿势稳点下锄就成，力气省了还不砸脚。碰上底下有洞的，锄轻点，斜着带一下就成，那洞自己会塌。”
说完，她掰了块热乎乎的红薯瓤递给林海，眼神平和依旧：“尝尝？烤得还行。”
灶坑里残留的微弱火光跳跃着，映在她沉静的侧脸和手里金黄的红薯上。林海看着她清澈的目光，下意识接过那还带着炉灰温度的烤红薯。掌心传来滚烫而实在的触感，鼻尖萦绕着粮食烤焦后最朴实的甜香。方才那冰冷噬心的孤绝感和系统乱搞的荒谬感，似乎被这微小的暖意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雷满仓僵在那里，脸上的怒容卡在了半道。李福贵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松动。赵卫东捏着那本笔记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在陈薇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阴霾——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触犯领地的警觉和一丝被洞察了什么的不安。
炕席冰冷的潮气、土墙上渗出的寒意，仿佛都在这一小口红薯和这两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面前，悄然退缩了一点点。
扎根生存？0/100？
信任？
林海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红薯，热气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些许寒冷。他默默记下了陈薇的话。
下锄前，先跺脚。
这不仅仅是劳作的经验，似乎也是在这片冰冷土地上生存的第一课。而那本被赵卫东攥在手里的笔记，此刻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孤立无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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