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胚屯后山的夜，死寂得令人心悸。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无垠的黑暗和冰冷的星光，无声地压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茅屋内的草堆散发着陈腐的气味，林羽躺在上面，辗转反侧。
白天三叔公那血泪交织的控诉和绝望的叹息，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他的神经。
“罪人之后，被除名驱逐的弃子。” 这几个字眼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
凌云阁，那个寄托着希望与力量的地方，真的会接纳一个背负着祖先污点的后人吗？他体内的剑灵碎片，是钥匙，还是另一种诅咒？
心绪烦乱，无法入眠。
林羽索性起身，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走到屋外。
冰冷的夜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靠着一块冰冷的山石坐下，仰望着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冷漠的星空。
“睡不着？” 白砚清冷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林羽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沉重：“白砚……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了。如果……如果凌云阁视我们这一支为罪人，是导致他们衰落的祸首……他们还会接纳我吗？还会愿意帮我唤醒剑灵吗？”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这个‘钥匙’，会不会根本打不开那个封印？”
身旁的空气微微波动，月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亮。白砚的身影如同水波般凝聚，显现在林羽旁边的山石上。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飘着，而是学着林羽的样子，屈膝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侧着脸看他。
月光洒在她半透明的魂体上，勾勒出少女柔和的轮廓，也映照着她眼中那份难得的沉静。
“我也不知道。” 白砚的声音很轻，却很坦诚，“凌云阁现在是什么样子，里面的人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黑暗，“但是，林羽，我们现在本就一无所有啊。”
她转过头，清澈的眼眸首视着林羽眼中翻涌的阴霾，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想想那些饿死在路边的人，想想那些被噬灵吸干的干尸，想想这龟裂的土地和绝望的天空……我们还有什么可输的呢？这世道继续这样烂下去，我们，还有千千万万像周夫子、师娘、土胚屯里那些麻木活着的人，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饿死、病死、被噬灵杀死……结局都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既然横竖都可能是死，那为什么不拼一把？就算凌云阁的大门对我们紧闭，就算前路晦暗不明，我们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撞一撞！万一……万一我们走通了呢？”
白砚伸出手，虚虚地指向山下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死寂的村落和更广阔的荒原：“如果我们的路走通了，灵枢阵重启了，天地灵气复苏了……那么，那些龟裂的土地就可能重新长出庄稼，浑浊的溪流就可能重新变得清澈，那些绝望的眼睛里……就可能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就不会有那么多饿殍曝尸荒野，不会有那么多人像你当年一样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她的话，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石，瞬间点燃了林羽心底那簇几乎被沉重现实压灭的火苗！
是啊！他林羽，一个被族人唾弃的“扫把星”，一个在末世荒野里挣扎求生的流浪儿，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和这该死的世道一起毁灭！但如果……如果他和白砚真的能撬动一丝改变的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值得用命去搏！
一股久违的、混杂着悲壮与决绝的热血涌上心头。林羽猛地抬起头，眼中迷茫尽散，重新燃起灼灼的光芒，仿佛要将这浓重的黑暗烧穿！
“对！” 他用力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反正也一无所有了！烂下去是死，闯一闯也可能死，但闯一闯还可能活！还可能让很多人活！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握紧拳头，仿佛在对这无情的天地宣战，“不管凌云阁认不认我，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噬灵老巢，这路，老子走定了！一定要去试试！”
豁然开朗的心境下，一个被压抑许久的念头也清晰地浮现出来。林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决心：“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找到平安哥呢！”
“嗯？” 白砚疑惑地偏了偏头，“平安哥？你是说……周夫子的独子，周平安？”
“嗯！” 林羽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当年平安哥为了家里生计，跟着商队去了沧澜边境从军，从此音讯全无。这么多年了……生死未卜。夫子师娘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那份痛，我看得出来。”
他语气低沉下去，带着谨慎，“之前我不敢跟他们提这个想法，怕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又落空，那比没有希望更残忍。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这样的血脉，有这剑灵碎片，还有你！白砚！如果……如果我们的力量真的能强大起来，或许……或许真的有机会打探到平安哥的下落！哪怕……哪怕只是确认他的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明亮：“所以，不管是为了这天下，为了夫子师娘，还是为了我自己……这条路，都必须走下去！解决完土胚屯的事，我们就回镇上，跟夫子好好商议下一步！先去找到凌云峰！”
看着林羽眼中重新燃烧起的斗志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白砚的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站起身，叉着腰，虚影在月光下挺得笔首，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骄傲：“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白砚大小姐看中的搭档！放心大胆地去闯！本小姐可是天地灵泉化身，天命所归！等我封印彻底解除，力量恢复了，保护你个小菜鸟还不是绰绰有余！” 她挥舞着小拳头，像是在给自己和林羽打气。
“噗……” 林羽被她那副故作老成又信心爆棚的样子逗笑了，连日来的沉重阴霾在这一刻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一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少年，一个被困五百年的灵泉少女，在这末世荒凉的后山之巅互相打气，互相承诺，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黑暗世界的勇气。
心情舒畅了许多，困意也终于袭来。林羽站起身，对着白砚笑了笑：“行，那就靠大小姐罩着了！睡觉！” 他转身回到茅屋，在散发着干草气息的草堆上重新躺下，这一次，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白砚的虚影也在他身边缓缓消散，重新融入那枚温润的玉佩之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羽就被三叔公沙哑而急促的咳嗽声唤醒。老人似乎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精神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他指了指门外，嘶声道：“走……我弟……在等你……”
林羽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身边蜷缩着的、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的三叔公，郑重地行了一礼。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推开门，果然看到族长爷爷己经背手而立，静静地等候在晨霭之中，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神情，敬畏、期盼、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三叔公在屋里，对着门外的方向，用尽力气般喊了一声：“带他去……山顶……”
族长爷爷对着门内深深一揖，然后对林羽招了招手，声音低沉：“跟我来吧。”
出乎林羽意料，族长并没有带他走上返回屯子的下山路，反而引着他，沿着一条更为隐秘、几乎被荆棘彻底掩盖的小径，向着更高、更荒凉的后山山顶攀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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