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台风预警终于降级为黄色。数据中心的服务器发出平稳的嗡鸣，仪表盘上的温度曲线像被熨平的丝绸，在屏幕上舒展成温柔的弧度。简星辰摘下沾满油污的手套，指缝里还嵌着电缆的铜锈，后腰的旧伤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场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危机有多惊心动魄。
“各模块运行正常，防御系统响应延迟控制在0.1秒内。”林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难掩兴奋，他举着检测报告冲过来，“凤凰计划的核心数据完好无损，简总，我们保住了！”
简星辰接过报告时，指尖的颤抖还没平息。纸张上的数据像跳动的勋章，每个数字背后都是技术部同事和天穹工程师们在台风眼里搏来的成果。她抬头看向机房另一侧，裴御城正背对着她打电话，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的后颈处洇着片深色的湿痕，是刚才撞击设备箱时留下的血迹。
“裴总，”她走过去时，他恰好挂断电话，“多谢。”
这两个字在空旷的机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裴御城转过身，晨光正透过雨幕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的眉骨处贴着块临时用纱布粘的创可贴，是刚才小王硬塞给他的，边缘还翘着角，像个倔强的标点符号。
“分内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衬衫——第二颗纽扣彻底脱落了，露出腰间芯片纹身的完整轮廓，凤凰的尾羽恰好蜿蜒过腰线，“台风还没完全过去，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车。”简星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的动作带着刻意的防备。刚才在黑暗中碰撞的体温还残留在皮肤上，像道烫人的印记，让她在清醒时格外无措。
裴御城没再坚持，只是从工程师手里接过个黑色的防水袋，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换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落在她冻得发紫的指尖，“你的车在地下车库被淹了，林骁己经跟救援队确认过。”
防水袋里是件干净的深灰色外套，带着熨烫平整的折痕和淡淡的雪松味——是裴御城的备用西装外套。简星辰捏着衣料的指尖突然收紧，想起三年前在瑞士峰会结束时，也是这样的雨夜，她的行李箱被摔坏，有人匿名送来件尺寸合宜的外套，口袋里同样放着感冒药。
“我……”
“别废话。”裴御城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向门口的工程师们，声音却特意放轻，“去休息室换，司机在后门等你。”
简星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外套的雪松味却仿佛在掌心生了根。机房里的同事们都在收拾设备，没人注意到她泛红的耳尖，只有代码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蹭着她的裤腿喵喵叫——是林骁从公司带过来的，说“简总不在时，它总蹲在服务器旁守着”。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积水未退的街道上。简星辰裹着裴御城的外套坐在后座，雪松的气息包裹着她，像浸了他体温的茧。外套的肩线比她的宽出两指，袖口卷了三圈才勉强露出手腕，却意外地让人安心，连后腰的旧伤都似乎减轻了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外套口袋，触到个硬硬的小盒子。掏出来时，发现是盒胃药——和她放在裴御城西装口袋里的那盒一模一样，连生产批次都分毫不差。盒子底下压着张折叠的便签，是他惯常使用的米白色信纸，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不容错辨的锋芒。
“代码第47行有冗余。”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温情的叮嘱，只有这句纯粹的技术提醒。简星辰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在机房里背靠背修复系统时，她写的防御模块第47行确实加了道重复校验——当时手忙脚乱没察觉，却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脏像被温水漫过，又酸又软。她想起他手腕上的编程马拉松手环，想起他用C语言写的代码注释，想起他在黑暗中垫在她脑后的手，想起他此刻贴在眉骨上的创可贴……这些碎片像散落的代码，终于在这张便签的串联下，编译出清晰的逻辑。
车窗外的雨己经变成细密的雨丝，路灯在积水上投下长长的光晕。简星辰把便签小心翼翼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编程手册里，那一页正好是她标注“动态加密算法缺陷”的地方，旁边还留着三年前的笔迹：“若有高人能补此漏洞，愿拜为师。”
司机突然轻咳一声：“简小姐，前面路口积水太深，可能要绕段路。”
“没关系。”她的目光落在车窗外掠过的天穹大厦，顶层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像颗在雨夜里独自闪烁的星，“慢慢开就好。”
天穹资本顶层办公室的百叶窗紧闭着，只有监控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跳跃。裴御城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悬在播放键上，屏幕里定格的画面正是简星辰在机房被电缆绊倒的瞬间——她惊慌抬头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幼鹿，被他的身影稳稳接住。
“老板，这是第三十七遍了。”沈墨端着黑咖啡走进来，杯底的防滑垫还是印着星曜logo的那款，“技术部把服务器日志整理好了，您要现在看吗？”
裴御城没回头，只是按下了播放键。监控画面里，他的手臂像铁箍般圈住她的腰，两人跌坐在设备箱上的瞬间，他的手刻意护住了她后腰的位置。慢放的镜头里能清晰地看到，简星辰的头发缠进电缆时，他解线的指尖有多轻柔，像在拆解最精密的代码。
“她发现手环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哑。
“应该是。”沈墨把份文件放在茶几上，“2018年编程马拉松的参赛名单找到了，您用的匿名ID‘晨星守护者’，注册邮箱是用星曜的服务器后缀。”
裴御城的目光终于离开屏幕，落在文件里夹着的照片上。那是五年前的黑客松大赛后台，十七岁的简星辰趴在键盘上睡着了，嘴角沾着巧克力酱，而他站在她身后，举着纸巾犹豫着要不要替她擦掉。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他当时写的：“她的代码比巧克力甜。”
“胃药她拿走了？”
“看监控是揣进外套口袋了。”沈墨的语气带着揶揄，“您特意让助理买的同款，连剂量都按她的习惯调整过，倒是用心。”
裴御城没接话，只是重新播放了监控画面。当看到两人在黑暗中呼吸交错的十秒，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耳尖在屏幕蓝光里泛着不易察觉的红。沈墨识趣地退了出去，关门时听见老板低声说了句什么，像在说“她后腰的伤还没好”，又像在说“那行冗余代码留着也挺好”。
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裴御城盯着屏幕里简星辰离开机房的背影，她裹着他的外套，步伐有些踉跄，却在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监控的角度恰好拍到她的侧脸，右眉微微上扬，像在为这场意外的胜利挑眉，又像在无声地告别。
他拿起手机，点开与简星辰的对话框。上次的消息还停留在台风夜的太阳表情，她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发。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又删除，反复几次后，只留下个代码符号：“// 待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在监控屏幕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裴御城看着屏幕里渐渐清晰的晨曦，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最好的代码，要留道活口，给未来留余地。”
而他与简星辰的故事，显然才刚刚进入待续的章节。
简星辰回到家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她把裴御城的外套挂在玄关，雪松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像他无声的陪伴。换衣服时，发现口袋里除了胃药和便签，还藏着根细细的银线——是从他星星手绳上脱落的那截，不知何时缠在了她的指尖。
她把银线和便签一起放进首饰盒，与那条代码项链并排摆放。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银质的吊坠上跳跃，像无数个藏在代码背后的心动瞬间。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张照片：台风夜的星曜数据中心门口，她逆着疏散人群冲向机房的背影，而在她身后不远处，裴御城举着伞站在雨里，目光牢牢锁着她的方向。
简星辰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天穹大厦顶层熄灭的灯光，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回复：“代码第47行的冗余，是故意留的后门。”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站在晨光里的男人，在收到消息时，眉骨处的创可贴下，露出抹如释重负的笑。
这场雨夜的分别，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像两段终于找到同步频率的代码，在彼此的逻辑里，悄悄埋下了名为“下次再见”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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