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她，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突然就踏实了——
原来所谓的门第差距，在真诚面前，不过是层薄薄的窗纸，一捅就破，露出里面一样的血肉心肠。
酸汤鱼端上桌时，红亮的汤汁里浮着木姜子，像撒了把碎金，油花在表面轻轻晃动。
青岩古镇的豆腐泡在汤里鼓着，吸饱了酸辣的汁水，轻轻一咬就会爆出滚烫的汤来。
林老头早就捧着碗蹲在门槛上，军大衣下摆拖在地上也不管，筷子夹着的鱼肉，嘴唇油光锃亮。
嘴里嘟囔着：“比沈阳的酸菜白肉锅得劲！这酸汤够味，木姜子放得正好，多一分则冲，少一分则淡，比我年轻时在贵州喝的还地道！”
夏父给苏锦晨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着，像融化的蜜糖，缓缓滑下时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是自家酿的刺梨酒，用草海的刺梨泡的，度数不高，也就二十来度，尝尝。”
他举杯示意，杯沿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玉石相击。
“我敬你一杯，谢谢你照顾紫嫣她们，这俩丫头看着胆大，其实娇气着呢，让你受累了。”
苏锦晨刚要举杯，夏母己经把白芷的碗添满了。
青花瓷碗上的鱼纹栩栩如生：“你们小姑娘别喝酒，喝这个，刺梨汁，甜的，还加了蜂蜜，喝了美容。”
她给紫薇夹了块鱼肚，半透明的鱼肚在筷子上晃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呢，专门给你留了条大的。”
紫薇嘴里塞得满满的，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含糊不清地说。
“爸，锦晨说他会抓鱼，用手就能抓住草海的鲫鱼，下次让他带咱们去草海打鱼，我要自己钓一条，比这桌子还大的！”
“好啊，”夏父眼睛一亮，像孩子似的拍了下手。
“我那艘船还停在码头呢，玻璃钢的，轻巧得很，正好派上用场。
到时候让锦晨当向导，咱们顺道去看看草海的日出，据说太阳刚出来时，水面都是金红色的，像铺了层绸缎。”
他看向苏锦晨，眼神里满是期待，“听说你三姨在草海开了个小店？卖酸汤鱼和烙锅的？下次去一定拜访，尝尝她的手艺，跟紫嫣妈做的比一比。”
苏锦晨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刚想说什么，林老头突然放下碗，酒壶往桌上一顿。
发出“哐当”一声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夏老板，我这徒弟不仅会抓鱼，还会治病！你那老寒腿，阴雨天是不是疼得钻心？
让他给扎几针，保管比吃进口药管用，我这把老骨头都是他调理好的，现在爬梵净山都不费劲！”
夏父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真的？那可得麻烦锦晨了。
我这腿啊，年轻时在工地冻着了，阴雨天就疼，走不了远路，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关节都有点变形了，吃了不少药也不管用。”
“不麻烦，”苏锦晨放下酒杯，杯底的酒渍在桌上留下个浅浅的印。
“我明天给您看看，扎几针试试，应该能缓解，要是能配合艾草熏一下，效果更好。”
晚饭过后，夏母拉着白芷和紫薇去看新买的衣裳，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裙子，蕾丝的、棉麻的、丝绸的，像个小型服装店。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男人，空气里还飘着酸汤鱼的香味。
夏父打开个木盒，紫檀木的盒盖掀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老物件在叹息。
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几枚古钱币静静躺在上面，绿锈斑斑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透着股沉静的岁月气息。
“这是我在草海捡的，二十年前去考察时，在湖边的淤泥里挖出来的，据说是明朝的，你给长长眼。”
苏锦晨拿起一枚，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冰凉的金属带着潮湿的古意。
“这是万历通宝，”他用指腹蹭了蹭钱币背面，“您看这儿，有个月牙纹，这种版式很少见，一般流通的都是光背的。
关键是这锈色是入骨的，不是后做的假锈，确实是老物件，至少有西百年了。”
“哦？你也懂这个？”夏父有些惊讶，眉毛微微扬起，手指在另一枚钱币上敲了敲。
“我还以为年轻人都不爱这些，整天就知道玩手机。”
“我三姨夫以前是收古董的，”苏锦晨把钱币放回盒里，绒布被压出浅浅的凹痕。
“他那间小铺子就在草海边上，墙上挂满了字画，柜台上摆着瓷瓶陶罐。
我小时候总在他铺子里玩，看他拿着放大镜瞅这些东西，听他讲钱币上的故事，耳濡目染就懂了点皮毛。
他常说，这些老物件都带着人的气息，你对着它久了，能听见过去的声音。”
林老头这时己经喝得半醉，脸颊红得像关公，趴在桌上哼哼唧唧，手里还攥着个空酒杯。
酒液顺着杯底滴在裤子上，晕出深色的印子：“我那针灸铜人比这值钱多了……纯紫铜的，一尺来高，身上的穴位刻得清清楚楚。
连经络都用金丝描过……等回去给你们看……当年我师父传给我的时候，说能换半座山呢……”
夏父笑着摇摇头，拿起酒壶给苏锦晨续上酒。
刺梨酒的甜香混着酒香漫开来：“锦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刚才紫嫣跟我说了，你总觉得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其实我们做父母的，不求孩子嫁多富贵，也不求攀什么高枝，只求她们平安喜乐，身边有个真心待她们的人。”
他拍了拍苏锦晨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像长辈对晚辈的期许。
“紫嫣她们喜欢你，这比什么都重要，你这孩子实在，有本事，心眼好，这些比家里有多少钱都金贵。
别想太多，把这儿当自己家，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不用客气。”
苏锦晨鼻子突然有点酸，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刺梨酒的甜混着微辣，在喉咙里慢慢散开，像有股暖流涌进心里，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连指尖都暖烘烘的。
他想起赵虎塞给他的人参片，红绸子包着，硬邦邦的却带着体温；想起暗河的星光，玄鳞化作光点时温柔的闪烁。
想起三姨的酸汤鱼，木姜子的香味能飘出半条街，原来走到哪里，都有人把藏在心底的温暖，不动声色地递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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