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指甲在门框上抠出五道血痕。
拽力突然消失了。
不是松开，是凭空断掉的。
抓住脚踝的手像被剪刀齐刷刷剪断，黑水里的手臂瞬间沉下去，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像从未存在过。
“一起……洗……”的呢喃还在耳边，却突然变成婴儿的笑声，咯咯的，甜得发腻，从排水口的方向涌出来，漫过脚背时带着刺骨的凉。
林默瘫在地上，喉咙里像塞着团烂布，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他盯着排水口，黑洞洞的，像只闭上的眼睛，水面平静得能照出他惨白的脸。
黑水里的头发开始往回收缩，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缕缕钻进瓷砖缝，留下暗红色的水渍，像干涸的血。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脚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凉得像冰块。布料里缠着些东西，是细小的骨头渣，磨得皮肤发疼。
“妈的……这班要是有工伤保险，高低得评个十级伤残。”林默喘着气自嘲，手指摸到裤袋里的工牌，赵磊和孙梅的塑料壳在潮湿里发涨，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客厅的墙皮还在往下掉，“簌簌”声像有人在头顶梳头。他抬头看，惨白的路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出个晃动的影子，长头发，弯腰的姿势，正顺着墙往下爬。
是那个无脸的东西。
它的指甲刮过墙皮，留下五道深深的沟，里面渗出黑水，像淌眼泪。
林默突然想起什么，摸向口袋——手机不见了。
刚才挣扎时掉的？还是被那小孩拿去当玩具了？
他不敢找。
现在每块阴影里都可能藏着东西，沙发底下，门后，甚至他自己的影子里。
防盗门的锁芯突然“咔哒”响了一声。
不是从里面开，是外面有人在撬。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是催款公司的人？还是……雇主派来的？
他想起那条“别堵排水口”的短信，后背泛起一层冷汗。雇主到底是谁？为什么对这宅子的事这么清楚？
撬锁声停了。
外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楼下小卖部的老头：“小伙子，你没事吧？302的灯亮了一晚上。”
林默的喉咙发紧。
他没开灯。
从昨晚到现在，手机的光都是唯一的照明。
“大爷，我没事！”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这灯接触不良，老自己亮！”
外面沉默了几秒，老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古怪的沙哑：“哦……那就好。这屋子邪性，你可得当心浴缸里的水，别让它漫出来……”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头怎么知道浴缸？
他只说过自己住302，没提过浴缸的事。
“大爷您……”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重物落地。紧接着，是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沙沙沙”，从门缝底下钻进来，带着股熟悉的腥甜味。
不是老头的声音。
是那个唱《小星星》的东西。
它把老头……
林默死死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烧得喉咙发疼。
门板上的刮擦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木屑簌簌往下掉。门缝里渗出黑水，比刚才更浓，像稀释的血，慢慢往他脚边爬。
他突然看见黑水表面浮着个东西，是个玻璃珠，透明的，沾着点暗红的渍，在惨白的光线下闪了一下。
是小卖部柜台上的玻璃珠。老头总拿它给来买东西的小孩当糖吃。
现在它在这里。
和老头的命一起，被塞在了门缝里。
刮擦声突然停了。
外面传来小孩的笑声，咯咯的，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越来越远，像提着什么重物往楼下走。
林默瘫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那滩黑水，玻璃珠在里面慢慢滚动，撞在门框上，发出“叮咚”的轻响，像在催命。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斑，像把手术刀，剖开了满室的黑暗。
黑水里的头发蜷成一团，像死去的蛇，在阳光下慢慢变干，变成灰黑色的粉末。
门板上的刮痕还在，里面的黑水凝固成暗红的痂，像块丑陋的疤。
林默扶着墙站起来，腿麻得像不属于自己。每走一步，关节都发出“咯吱”的响声，在空屋里格外刺耳。
他走到主卧门口，停住了。
里面很安静。
没有滴答声，没有水声，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叫，叽叽喳喳的，带着点不合时宜的生机。
“该不会是天亮了就下班了吧？”林默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捡起墙角的拖把，杆上还缠着几根黑发，硬邦邦的，像晒焦的麻绳。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主卧门。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浴缸上。
里面的水退了。
只剩缸底一层浑浊的泥，黑黄色，像被水泡烂的土，散发着股腐烂的腥臭味。泥里掺着些东西，是头发，指甲，还有些白色的碎片，像没烧透的纸。
林默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结束了？
至少暂时是结束了。
他举起拖把，想把缸底的泥拖干净。这破地方多待一秒都觉得晦气，赶紧收拾完，等拿到尾款就立刻滚蛋，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来。
拖把刚碰到缸底，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不是头发。
比头发粗，软乎乎的，带着点弹性，像块泡发的海绵。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往上拽。
“刺啦”一声。
拖把杆带出块东西，半透明的，巴掌大，贴在拖布上，边缘还带着点血丝，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是块皮肤。
人的皮肤。
带着层薄薄的脂肪，像块刚从菜市场买来的五花肉，却比肉更软，更滑，沾在拖布上，甩都甩不掉。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想起昨天在垃圾里看到的皮肤碎片，想起那个无脸的东西手里的白色碎片。
是同一种东西。
它们在……蜕皮？
还是在……拼凑什么？
胃里一阵翻涌，他扔掉拖把，转身就往卫生间冲。趴在马桶上干呕，酸水吐了一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的腥甜味越来越浓。
“呕……妈的……这活儿给十万都不干了……”
干呕了半天，他抬起头，想找水漱口。目光落在镜子上，突然僵住了。
镜子蒙着层水雾，是刚才的蒸汽？还是……别的什么？
水雾里，他的脸苍白浮肿，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鬼。
但这不是让他僵住的原因。
镜子里的他身后，主卧门开着条缝。
缝里有什么东西一闪。
是白色的，像衣角。
林默猛地回头。
主卧门明明关着。
刚才他明明记得自己关上了。
“幻觉……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他喃喃自语，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慢慢转过身，盯着镜子，不敢再回头。
镜子里的门缝越来越宽。
那个白色的衣角又闪了一下，这次更清楚，是件红色连衣裙的袖口，沾着点黑泥，像朵腐烂的花。
是张兰。
她在镜子里。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镜子里的张兰慢慢探出头，长发遮住了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黑洞洞的，正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而现实里的主卧门，依旧紧闭着，安静得像块墓碑。
“不……”
林默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他想砸碎镜子，手脚却像被钉住了，动弹不得。
镜子里的张兰抬起手，苍白的，沾着黑泥的手，慢慢伸向他的后颈。
指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默能感觉到后颈泛起一股刺骨的凉意，像有人用冰锥在戳。
他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扑。
“哗啦”一声，他撞在洗手台上，陶瓷的边缘磕在腰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不敢睁眼，双手胡乱挥舞，打翻了漱口杯，撞倒了香皂盒，浴室里一片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
镜子碎了。
刚才的撞击震碎了镜面，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把他的影子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里都有个惊恐的脸。
那个红色的衣角不见了。
主卧门依旧关着。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是幻觉。
林默扶着洗手台站起来，手心全是汗。他看向镜子的碎片，突然发现其中一块碎片里，映出个东西。
是拖布上的那块皮肤。
不知何时，它掉在了卫生间门口，正慢慢往他的方向爬，边缘的血丝在地板上拖出条细细的红线，像条蚯蚓。
而皮肤的中央，有个模糊的印记，是个牙印，小小的，像婴儿咬的。
林默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他想起那个长满黑发的小孩，想起它嚼小雨乳牙时的“咯吱”声。
这牙印……是它咬的？
皮肤突然停住了。
它的边缘慢慢卷起来，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露出底下的肉，惨白的，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像被什么东西蛀过。
孔洞里钻出些东西，是黑色的线头，细如发丝，落地就长成粗长的黑发，在地板上织成个小小的网，把那块皮肤围在中间。
像在保护它。
又像在……孵化它。
林默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窗外。
阳光己经升高了，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温暖的光斑。
但那些光斑里，没有灰尘在飞舞。
一片死寂。
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所有的生气。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楼下的空地上，停着辆警车，红蓝交替的灯光刺眼。几个警察围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正在拍照取证。
白布底下露出双穿着解放鞋的脚，是小卖部老头的鞋。
林默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了。
不是幻觉。
老头真的死了。
就在他门外。
被那个唱《小星星》的东西杀了。
而他，就在这屋里，听着动静，却什么也做不了。
“操！”林默一拳砸在窗台上，玻璃震得嗡嗡响。指关节渗出血，滴在窗台上，很快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留下个暗红色的小点。
他低头看那个小点。
它在动。
像有生命似的，慢慢往墙壁的方向爬，留下条细细的血痕，钻进了墙缝里。
墙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黑色的线头，正顺着血痕往外钻，越长越长，像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
林默吓得后退一步，撞在墙上。
他突然听见主卧传来“滴答”声。
很轻，很缓，像水滴落在空桶里。
天亮了。
它不该再响了。
林默的目光慢慢转向主卧门。
门板上，不知何时渗出了一滩水渍，形状像只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而那滩水渍的下方，地板上的黑发织成的网里，那块皮肤慢慢舒展开，中央的牙印越来越清晰，像在对着他笑。
他知道。
这不是结束。
只是中场休息。
第二夜，要来了。
而这一次，它们不再满足于恐吓。
它们想要的，是他的皮肤。
他的骨头。
他的命。
就像对待赵磊，对待孙梅，对待楼下的老头一样。
林默的手摸到口袋里的工牌，赵磊和孙梅的照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突然注意到，孙梅的工牌照片上，她的脖子上有个很淡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和他后颈的凉意，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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