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东亚，海都。
城市的午夜，被流光溢彩的巨型全息广告牌切割成无数浮华的碎片。中央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汇聚于此，像一片被霓虹灯点燃的、狂热的海洋。空气里，烤肉的焦香与合成啤酒廉价的甜腻气息混在一起，伴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冲击着那块横亘天际的巨大曲面屏。
屏幕上，一场决定未来三年南海资源归属的《红色警戒：量子冲突》全球总决赛，正进行到最后的血腥阶段。
“‘赤龙’！干掉他们！”一个年轻人挥舞着闪光的应援棒，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身边的女友紧张地攥着他的手臂。屏幕上每一次华丽的爆炸，每一次战术穿插，每一次基地易手，都引得下方的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或扼腕叹息。
他们以为这就是战争。一场可以下注、可以崇拜偶像、绝对安全的顶级娱乐。
林昊关掉了公寓的外部噪音过滤系统，任由那股狂欢的声浪，像远方的潮汐般，隐约地渗透进来。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二十二层的窗前，俯瞰着下方那片由谎言构筑的欢乐海洋。
城市的璀璨在他深邃的瞳孔中勾勒出微缩的倒影，却一丝一毫也点不亮眼底那片沉寂的、近乎废墟的寒潭。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他三年未见的加密号码——来自亚洲联盟军事委员会的最高优先级通讯。
宿命的钟声，总是在人最想忘记它的时候敲响。
林昊接通了电话，没有开口。他知道对方是谁。
“幽灵，”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赵将军。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寒暄，只有如同压缩空气般的凝重，“国家需要你。”
“南海‘龙眼-7号’资源平台遇袭，通讯中断。常规部队无法突破对方的量子干扰。只有一个办法，”赵将军顿了顿，声音沉重如铁，“我们需要一次Ω级的战术降临，首接瘫痪对方的指挥核心。”
林昊的呼吸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听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他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幽灵’，”赵将军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这在林昊的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你是‘珊瑚礁战役’后，我们唯一还能启动的Ω级降临者。”
唯一的。
这个词，像一枚冰冷的针，扎进林昊的耳膜。
窗外的欢呼声恰在此时又掀起一个高潮，仿佛在为这房间里的死寂奏乐。
“到军区总医院来，做最后的评估。”赵将军说完，便挂断了通讯。他知道林昊无法拒绝，就像一个赌徒，无法拒绝桌上最后一把、也是唯一能翻盘的筹码。
半小时后，军区总医院顶层的VIP医疗中心。
这里白得令人炫目，空气中只有消毒水和精密仪器的味道。白发苍苍的李医生将一份闪着淡蓝色光芒的医疗数据板推到林昊面前，镜片后的双眼写满了愤怒与无奈。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李医生低吼着，声音压抑得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林昊，你自己看看这个！你的大脑神经元链接失效累积己达45%！前额叶皮层大面积坏死，海马体记忆巩固系统严重受损。你退役的时候这个数字是41%，这三年你恢复得很好，但那就像往一个漏水的桶里加水，漏掉的永远也补不回来！再进行任何一次B级以上的降临，你都有超过八成的概率会遭遇永久性记忆断裂，甚至彻底的认知崩溃！”
林昊的目光扫过数据板，那些复杂的曲线和令人心惊的红色警报，在他眼中，就像超市的购物清单一样平淡。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医生所说的“代价”正在自己的身体里如何工作——他记得李医生的脸，却想不起上次见他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知道自己住的公寓楼下有一家便利店，却忘了那个总是笑着问他“今天过得好吗”的店主姓什么。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数据板上一行关于“珊瑚礁战役”的PTSD评估报告。
瞬间，医疗室刺目的白光褪去，化为一片深邃的、令人窒息的幽蓝。
三年前，珊瑚礁海域，水下六百米。
他降临在一台“海狼”突击机甲中，冰冷的海水压力透过机体传递至他的感官。通讯频道里，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幽灵小组”成员们最后的呼喊。
“队长！三点钟方向有埋伏！是陷阱！”
“撤！所有人听我命令，撤……滋啦……”
一个错误的决策，一个他基于当时情报做出的、理论上最优的判断，让整个幽灵小组，六个活生生的人，连同他们的作战单位，在深海中被撕成了碎片。只有他，因为降临在作为指挥核心的机甲中，被强制弹射召回，活了下来。
意识被拉回现实的那一刻，他看到战友们的家属在隔离窗外哭得撕心裂肺。而他，只感到一片空洞的、比死亡更难熬的幸存者的罪恶感。
“林昊？”
李医生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深渊中拽回。林昊眨了眨眼，医疗室的白墙重新聚焦。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强烈反对你再次服役，”李医生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命令，这是一个医生对你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件‘武器’的最后忠告。”
林昊缓缓站起身，没有回应。他走到医疗室尽头的单向透视镜前，镜面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一张英俊但毫无表情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医疗室明亮的光线下，瞳孔的边缘，一圈极细的、如同电路蚀刻的银色环纹若隐若现。
那是“降临者”的勋章，也是诅咒。是无数次意识被撕碎又在量子隧道中重组后，留下的、永不磨灭的“量子疤痕”。
镜中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他还是三年前那个能为了战友挡子弹的林昊吗？还是那个因为失去而选择逃避了三年的失败者？
他想起了赵将军的话——“唯一的”。
他想起了珊瑚礁下，战友们消失在爆炸火光中的身影。
他想起了这三年来，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退役，是为了活着。但如果他的“活着”，需要用另一些无辜者的生命去换，那这种“活着”本身，就是对死去战友最大的背叛。
林昊看着镜中那个眼底藏着一片废墟的自己，缓缓抬起手，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动作精准，稳定，仿佛过去三年的安逸生活从未存在过。
他转身，对李医生平静地说：“给我准备一支最高浓度的‘神经稳定剂’。然后，通知赵将军，幽灵……归队。”
李医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己经拦不住这个决意走向毁灭的英雄。他调出林昊的生命体征预测模型，在“执行一次A级信息型降临”的参数输入后，系统冰冷地给出了最终的预测结果：
【任务后生存率：91.3%】
【认知完整性保留率：15.7%】
【警告：本次任务极有可能成为该单位的最终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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