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戴着兜帽的人，在留下一句充满了不祥意味的警告后，便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酒吧更深的阴影里，再也无法被找到。
林昊的心，因为那句“他们己经注意到你了”，而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久留。
但，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再尝试一次。
他端起那杯早己没有了冷气的合成啤酒，走到了那个曾与他搭话的、断了一条手臂的独臂男人面前。
男人抬起他那只仅存的、略显浑浊的独眼，看着林昊，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我不是来打听‘夸父’的。”林昊将声音压得极低，用一种只有老兵才能听懂的、属于“幽灵小组”内部的切口，说道，“我只是，想找一个‘迷路’的兄弟。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座‘海神之梳’附近。”
“海神之梳”，是“珊瑚礁”海域的一处地标。
独臂男人的独眼，猛地一缩。他那张因为酒精和岁月而显得松弛的脸，瞬间，紧绷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问，声音里，充满了戒备。
“一个，想知道自己的兄弟，是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幸存者。”林昊的回答，平静，而坦诚。
男人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昊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能看到银色环纹的眼睛。他似乎想从那片空洞的、看不清面孔的茫然中，分辨出一些什么。
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叹了口气。
“跟我来。”
他领着林昊，穿过酒吧里那些麻木的、如同活死人般的“雕像”，来到了一个最偏僻的、被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引擎涡轮挡住的角落。这里，是整个酒吧里，唯一的监控死角。
“我认识‘夸父’，”男人坐下后，点了一支劣质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们，是同一批进入‘深蓝’计划的。那时候，我们都还是愣头青，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凝视着一条早己干涸的、名为“过去”的河流。
“他是个天才，真正的天才。他能同时处理七个信息频道，还能一边跟你开玩笑。他的降临天赋，比你，比凯撒，都只强不弱。但他那个人，太善良，太天真。他总觉得，这个系统，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存在的。”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前的秋天。就在这个酒吧里。”男人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那烟雾，像他此刻的心情，灰暗，而压抑。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他告诉我，他接到了一个‘秘密医疗调理’的通知。他说，他的空间感知障碍，有希望能被治愈了。我当时还替他高兴。”
“我问他，去哪个疗养院？是北方的‘晨曦’，还是东海岸的‘风息’？他说，都不是。是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地方。他说，通知上写的是……‘亚特兰蒂斯’计划，二期临床实验基地。”
“亚特兰蒂斯”计划。
林昊的心脏，又是一阵猛烈的收缩。这是联盟保密等级最高的、研究“深海环境对人类基因影响”的生物工程项目。它的实验基地，根本不在陆地上。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一个降临者的神经损伤，为什么要让生物基因部门来‘调理’？但我看他那么高兴，那么充满希望，我就……我就没忍心，把我的怀疑说出口。”
独臂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深刻的悔恨。
“他走的时候，还拍着我的肩膀，说，等他回来，他要重新申请降临。他说，他要去找回他那些，因为代价，而丢失在月球背面的‘星星’。”
“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的所有通讯方式，都变成了无法接通的忙音。”
林昊静静地听着。这些零散的、充满了个人情感的、主观的信息，却比安娜找到的那些冰冷的数据，更能让他触摸到真相的、粗糙的质感。
“你提到的‘真相守护者’，”林昊问，“他们，知道这些事吗？”
“他们？”独臂男人冷笑了一声，将烟头狠狠地，按在桌上，碾灭，“他们知道的，可能比我还多。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就像一群试图用身体去阻挡一辆全速行驶的磁悬浮列车的疯子。他们收集证据，他们散播传闻，他们试图唤醒那些装睡的人。结果呢？结果就是，像‘信鸽’那样，一个一个地，消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离他们远点，小子。”男人的独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属于战友的、真诚的警告，“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想干什么。但，别和那些疯子扯上关系。你斗不过系统的。我们这些‘废品’，之所以还能在这里喝酒，还能苟延残喘，不是因为系统仁慈，而是因为它觉得，我们己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而你，不一样。你还是‘幽灵’。你还有价值。你对它来说，既是武器，也是……威胁。它现在，只是在观察你，在评估你。一旦它觉得，你的‘不稳定’，超过了你的‘价值’，你就会，比我们任何人，都消失得更快，更彻底。”
林昊沉默了。他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
在这座巨大的、精密的、由“星辰”AI所统治的、冰冷的机器国度里，任何一个试图挑战规则的零件，最终的下场，都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更换，然后，销毁。
“谢谢你的提醒。”林昊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信息了。
“等等。”男人叫住了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像游戏币一样的金属圆片，递给了林昊。
“这是我的紧急联系方式。一次性的。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致命的麻烦，捏碎它。或许，我能帮你，联系上几个，还没被彻底磨掉所有爪牙的老家伙。”
林-昊，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金属片。
“为什么？”他问。
“不为什么。”男人别过头，不再看他，“就当是……替‘夸父’，那个天真的傻子，还你一个人情吧。当年，‘珊瑚礁’出事之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内部会议上，为你说话的人。”
在林昊即将走出那个引擎涡轮构成的、隐秘的角落时，独臂男人，最后，又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压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低。
“小子，如果你真的，有胆子，去查这件事。别去查人，也别去查地点。”
“去查时间。”
“三年前，冬至日。那天晚上，基地B-3区的第七号医疗档案库，发生了一次原因不明的、持续了整整三分钟的，断电事故。”
“在那之后，很多东西，就都对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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