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乡间土路的碎石，发出单调的颠簸声。周文杰盯着挡风玻璃外飞速倒退的绿影，指尖无意识地着方向盘上的老茧。十年了，他离开柳垛村整整十年，久到记忆里的泥土香都快被城市的尾气冲淡。
“吱呀 ——” 老捷达猛地打了个滑，他猛地回正方向盘，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路边。那片望不到头的柳树林正随着车子的移动缓缓铺开，细密的枝条在风中疯狂摇摆，像无数双苍白的手在半空抓挠。明明是盛夏，他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手机在副驾震动，是母亲的电话。“文杰啊，到哪儿了？你爸在村口盼半天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乡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快了妈过了前面那道石桥就到。”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尽量让语气轻松，“给我留碗腊肉面，都十年没吃了。”
“哎哎早给你炖上了。” 母亲应着却没挂电话，沉默几秒才又开口，“村里最近不太平，你回来路上当心点，别往柳树林那边靠。”
周文杰皱眉：“妈说啥呢？那林子不一首好好的？”
“不一样了……” 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挂了啊快到了吧？”
电话匆匆挂断，他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村落轮廓，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记忆里的柳垛村总是暖融融的，青砖灰瓦浸在水汽里，村口的老槐树下永远坐着摇蒲扇的老人。可刚才母亲的语气，还有那片透着诡异的柳树林，都让他莫名不安。
车子刚过石桥，就看见父亲蹲在村口的石碾子上。十年不见，父亲背驼得厉害，头发白了大半，看见他的车，急忙站起身，手在衣角上反复蹭着。
“爸。” 周文杰推开车门，喉咙有些发紧。
父亲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却没走近，只是站在原地招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帮父亲把后备箱里的行李拎出来，才发现父亲的手在抖。“爸你咋了？”
“没事没事老毛病。” 父亲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往村里走，“快回家你妈等急了。”
进村的路比记忆里窄了不少，两旁的老房子大多空着，院墙爬满了野藤。路过王婶家时，周文杰下意识往里看，却见院门紧闭，门环上挂着的红绸子都褪成了灰白。“王婶家没人？”
父亲脚步顿了顿，声音闷沉沉的：“搬走了去年冬天搬的。”
“王东呢？我发小他不一首跟王婶住？” 周文杰追问。小时候他和王东最爱钻柳树林掏鸟窝，王东胆子大，总说要找到老人们嘴里的 “柳树精”。
父亲的肩膀僵了僵，没回头：“王东…… 去年秋里没了。”
“没了？” 周文杰愣住，“怎么没的？生病？”
“不是……” 父亲的声音压得更低，“走丢了，在柳树林里找了三天三夜，只找着只鞋。”
周文杰心里 “咯噔” 一下。他想起小时候老人们说的话，说柳树林底下埋着冤死的人，到了秋冬就会出来抓替身。那时候只当是吓唬小孩的鬼话，可父亲此刻的神情，还有母亲电话里的叮嘱，让那些尘封的恐怖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到家时，母亲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他眼圈就红了。院子里的老柳树比记忆里粗壮了不少，枝丫几乎要垂到房顶上，树叶密得像不透风的网，把半个院子都罩在阴影里。
“快进屋面要凉了。” 母亲接过他手里的包，拉着他往屋里走，眼神却不住地往柳树林的方向瞟。
晚饭时，母亲一个劲给他夹菜，父亲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盯着桌上的油灯出神。油灯光晕忽明忽暗，映得父亲脸上的皱纹忽深忽浅，像老树的年轮。
“爸村里这几年是不是老出事？” 周文杰放下筷子，首截了当问。
父亲捏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酒洒了半杯。母亲急忙打圆场：“小孩子家别瞎问吃饭吃饭。”
“妈，王东都没了这还叫小事？” 周文杰提高声音，“刚才进村我看见好几家都空着是不是都出事了？”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是每年秋冬交替村里总得少个人。前几年是你李大爷，前年是你张叔家的小子，去年是王东…… 都是在柳树林附近没的。”
周文杰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怎么会这样？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来了好几次，啥也查不出来。” 父亲的声音透着绝望，“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连点痕迹都留不下。村里老人说…… 是柳树林里的冤魂在找替身。”
“爸你咋也信这个？” 周文杰觉得荒谬，却又抑制不住地害怕。
“我亲眼见过！” 父亲突然激动起来，眼睛瞪得通红，“去年王东没的前几天，我起夜时看见柳树林里有绿光，还听见有人哭，那哭声听得人骨头缝都发麻！我跟你妈说了她还不信，结果没过几天王东就……”
母亲抹着眼泪点头：“是你爸那天晚上吓得一宿没睡。后来我也看见过有天半夜院子里的柳树条突然全往屋里飘，跟长了脚似的，吓得我赶紧用符纸贴了门窗。”
周文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院子里的老柳树在风中摇晃，枝条拍打着窗棂，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的故事 —— 说很多年前，柳垛村有个秀才被冤枉偷了贡品，被活活打死在柳树林里，临死前发下毒誓，要让柳垛村世代不得安宁，每年都要找个人替他受苦。
当时只当是故事，可现在，那些消失的村民，父亲母亲的遭遇，还有这满村挥之不去的寒意，让他不得不信。
“文杰！你明天就走吧，回城里去。” 母亲突然说，眼神里满是恳求，“村里这地方邪乎你别沾上晦气。”
“我不走。” 周文杰咬了咬牙，“王东是我发小我得弄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没的。再说你们俩在这儿我能放心走？”
父亲猛地抬头看他，眼神复杂：“你真想留下来？那冤魂可不分生人熟人，它要是盯上你……”
“盯上我又怎样？” 周文杰攥紧拳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继续害人。爸，你是不是知道些啥？关于那冤魂关于柳树林的事。”
父亲沉默了很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嗯，我知道一些。这事儿得从你爷爷那辈说起柳树林里埋着的不止是那个秀才……”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狂风，老柳树的枝条疯狂抽打在屋顶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哭嚎。油灯猛地暗了下去，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它们来了……” 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死死盯着窗外，“每年这个时候，它们就开始不安分了……”
周文杰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窗外，月光透过柳树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竟然在缓缓移动，像无数扭曲的鬼影在院子里爬行。他甚至能隐约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院墙外，从柳树林深处，一点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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