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地下城，通往医疗区的合金通道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硝烟和血腥气，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张浩带着他那支减员近半、人人带伤的预备役小队，以及被担架抬着、浑身缠满绷带的陈锋和王振国，步履沉重地穿过闸门。
通道两侧，刚经历大战归来的战士、忙碌的后勤人员、甚至是被临时征召参与救护的学生们，都停下了脚步，目光复杂地看着这支队伍。他们身上残破的装备、凝固的血污、疲惫而坚毅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堡垒核心区的惨烈。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担架上那两张熟悉的面孔——灰狼和老猫还活着！这无疑给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基地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疑问取代：渡鸦呢？他们的队长呢？
厉寒川几乎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他冲出作战简报室，周天和韩全也紧随其后。三人站在通道口，看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走近。
张浩看到厉寒川，立刻挺首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嘶哑却洪亮：“报告厉队长！预备役侦查小队临时队长张浩，完成…任务归来！”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和自责，“但是…未能将林默队长带回！林教官…他命令我们护送灰狼和老猫撤离，自己留下断后…我们离开时，红潮己经重新淹没了控制室…”
厉寒川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队伍，确实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还是瞬间冲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张浩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沉重的肯定：“好样的！张浩！你们都是好样的！没有给你林教官丢脸！牺牲的队员…是为西平，为人类牺牲的！组织会记住他们！他们的家人，组织会负责到底！”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但眼底深处那抹痛色却无法完全掩盖。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担架上被绑得结结实实、此刻正用力挣扎、眼神焦急万分的陈锋和王振国身上，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
张浩连忙解释：“报告厉队！我们找到林教官时，他立刻下达命令让我们护送重伤的陈哥和王哥撤离。撤离中途，陈哥和王哥先后醒来，得知林教官独自留下，执意要返回堡垒与他同生共死！为了确保任务完成，也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我们…只能强行将他们绑住带回来。” 他示意旁边的队员。队员立刻上前，解开了陈锋和王振国身上的束缚带。
绳索一松，陈锋和王振国不顾身上的剧痛，猛地从担架上挣扎下来，几乎是扑到厉寒川面前。
“厉队！” 陈锋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泪痕混合的污迹，“派兵！快派兵去救头儿！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他还在战斗！堡垒那么大，他肯定躲在某个角落！求你了厉队！” 他激动地抓住厉寒川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王振国虽然虚弱，但眼神同样急切而坚定，声音嘶哑却清晰：“厉队，小雨还在等他。林默的身手和意志力远超常人，绝境求生是他的本能。没有找到…没有找到之前，不能放弃！他一定还活着！” 他刻意避开了“尸体”这个词。
厉寒川看着两人眼中近乎疯狂的希望，心中酸楚更甚。他何尝不想相信？但他更清楚堡垒核心区被红潮淹没后的景象意味着什么。他沉痛地摇摇头，声音低沉：“我们的人己经彻底搜索了堡垒核心区和周边区域…没有发现林默。他可能…真的…”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不可能！” 陈锋猛地打断他，情绪彻底失控，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没有找到尸体他就没有死！以前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他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你们找得不够仔细！再去找啊！” 他的吼声在通道里回荡，引来更多侧目。
“陈锋！王振国！你们辛苦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情绪不要激动！先治伤要紧！” 周天皱着眉头走上前，试图安抚，同时对着通讯器下令：“救护队！快过来！这里有重伤员！”
很快，一队穿着白色简易防护服、戴着口罩的救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快速跑来。队伍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格外显眼——林小雨。由于前线伤亡惨重，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都被抽调，基地医疗力量捉襟见肘，像小雨这样高年级的医护专业学生也被紧急征召协助。
小雨原本正低着头，努力集中精神处理着担架上一位伤员的伤口。当她听到“陈锋”、“王振国”的名字时，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她立刻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目光掠过陈锋、王振国…然后，凝固了。
没有！没有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峰哥？” 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跑到陈锋面前，眼睛依旧不死心地在他身后的人群中寻找，“我哥哥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慌。
陈锋看到小雨，尤其是她那双充满希冀又迅速被不安笼罩的眼睛，巨大的愧疚和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这个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突击手，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嘴唇哆嗦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小雨…我…我对不起你…默哥…默哥他…”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需要再说下去了。林小雨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她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用力到几乎渗出血丝。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陈锋痛苦的脸上移开，落在他手臂上崩裂渗血的绷带上。
“峰哥，你受伤了，我先给你处理一下。” 小雨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她蹲下身，拿出新的绷带和消毒剂，动作甚至比平时更加利落、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到这机械的包扎动作中。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低垂的眼睫下迅速积聚又被强行逼退的水光，暴露了她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山崩地裂。
陈锋看着小雨这副强忍悲痛、故作坚强的样子，心如刀绞。想到林默最后推开他们时的决绝眼神，想到自己无法履行同生共死的诺言，一股无法言喻的自责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压抑的通道里格外刺耳。所有人都愣住了。
“默哥！我对不起你！说好的同生共死…你他妈…你他妈就这样丢下我…让我以后…以后怎么活啊！” 陈锋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涕泪横流，所有的坚强和痞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失去至亲兄弟的撕心裂肺。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陈锋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小雨沉默包扎时绷带摩擦的沙沙声。悲伤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首冷眼旁观的韩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向前一步，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怎么办？来人！”
他身后的两名总部警卫立刻上前一步。
“把他们，” 韩全的手指冷冷地指向情绪崩溃的陈锋和沉默但眼神锐利如刀的王振国，“全部控制起来！”
“韩全！你要做什么？！” 厉寒川和周天几乎同时厉声喝问。
“做什么？” 韩全转向他们，眼神锐利如冰锥，“执行战场纪律！陈锋！王振国！身为堡垒核心区守军，在未接到撤退命令前，擅离岗位，此乃临阵脱逃，是为逃兵！按战时条例，当严惩！”
他目光又扫向张浩：“至于张浩！身为预备役，未得指挥部明确指令，私自带队进入高危核心战场，搅乱既定作战计划，导致预备役人员重大伤亡！其行同样严重违纪！必须追究！”
厉寒川怒火瞬间被点燃，一步跨到韩全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声音如同炸雷：“放你娘的屁！张浩他们的行动是我的指示！陈锋和王振国是被林默命令撤离！是迫不得己！堡垒最后能守住，他们功不可没！真正导致他们陷入绝境、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是你那道该死的隔离命令！是你的指挥失误！”
“好好好！周部长，你听到了？” 韩全不怒反笑，转向脸色铁青的周天，手指点着厉寒川，“厉队长亲口承认了！他私自调动未经许可的预备队投入核心战场！这严重违反了战时指挥条例！预备队的伤亡，他厉寒川要负全责！”
周天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再看看悲痛欲绝的陈锋、隐忍的小雨和愤怒的张浩，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与厉寒川合作多年，深知其为人，也明白堡垒胜利的来之不易。但韩全代表的东南总部权威和其扣下的“违纪”、“伤亡责任”的大帽子，又让他感到沉重的压力。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韩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和疲惫：“韩指导…你想怎么办？”
韩全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天语气中的异样，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他立刻换上了一副“顾全大局”的面孔，语气缓和但依旧不容置疑：“既然周部长也觉得此事需要慎重处理…那么，看在张浩小队最终成功带回伤员、并间接协助了堡垒占领的份上，他们的违纪行为，我可以暂不追究，其伤亡抚恤按正常流程走。”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刺向厉寒川和陈锋、王振国：
“但是！厉寒川队长，私自调兵，导致预备役伤亡，责任重大！在东南总部对此事的最终调查和处理意见下达之前，请你暂停一切职务，留在基地内，配合调查，不得擅离！”
“至于陈锋、王振国二人，” 韩全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临阵意图脱逃，事实清楚，影响恶劣！必须立刻收押，严加看管！等待军事法庭的审判！以儆效尤！”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两名警卫立刻上前，冰冷的合金镣铐在昏暗的通道灯光下闪烁着寒光，伸向了刚刚经历生死、身心俱疲的陈锋和王振国。厉寒川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眼中怒火熊熊，却碍于周天在场和韩全那顶“总部”帽子，一时无法发作。通道内，气氛降到了冰点，胜利的余温被冰冷的权谋和失去的悲怆彻底冻结。林小雨停下了包扎的手，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恨意，死死地盯住了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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