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西章：星坠之夜
紫苏在古井边发现浮出水面的古籍残页，上面记载着封印古老存在的仪式。当她念出咒语时，天际突然坠落一颗金色流星，正砸在她脚边。与此同时，方文山在边塞营帐中感到心脏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他体内挣脱。
一
子时三刻，旧苑古井。
井壁青砖苔衣厚如绒毯，水面却平滑得像一面铜镜。紫苏举灯而来，灯芯以鹤羽缠龙涎，火光青白，照出井底浮着的一片纸。纸色褐黄，边缘焦卷，仿佛曾被火舌舔过，又被雨水浸软。她俯身，以竹夹拈起，纸面竟不滴水，只是凉得像一块月铁。
二
纸背朝上，无字；纸心朝下，却用朱砂写着三行半咒文，朱砂因年岁久远转成黯紫。
第一行：「以星为钥，以影为锁。」
第二行：「以魂为灯，以血为烬。」
第三行：「以吾之缺，镇彼之全。」
半行则只余一撇，似被谁仓促切断。紫苏指尖掠过，那撇朱砂竟微微凸起，像一道未干的痂。
三
她不知自己为何将残页贴向唇畔，仿佛要借体温烘干那抹紫痂。
就在唇瓣与纸面相触的一瞬，残页自行震颤，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一尾离水太久的鱼。嗡鸣顺着齿缝钻入，紫苏听见自己舌底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陌生在于语调粗砺，熟悉在于节律，与她童年梦魇里反复出现的低语完全同拍。
西
低语只吐出一个字：「诵。」
于是紫苏张口，声音却并非自己的，而像有另一副喉咙借她声带振动。咒文自唇间流出，不带丝毫滞涩，仿佛早己在记忆里排演千遍。
第一字出口，井底水面骤起涟漪，圆纹扩散，触壁又折返，形成一枚回环不断的符印。
第二字出口，风从井口倒灌，灯火被压成一条细线，却未熄灭，只是颜色由青白转为金橙。
第三字出口，残页边缘焦卷处舒展开来，露出隐藏的水印：一座倒悬的城池，城门上悬着一轮黑色太阳。
五
第西字未及吐出，天际传来裂帛之声。
那声音极远，像有人在苍穹背面撕开巨幅绸缎；又极近，仿佛就贴在耳廓。
紫苏抬眼，看见原本沉暗的夜幕忽然出现一道金色裂缝，裂缝边缘滴落光屑，像溶化的琥珀。
裂缝迅速扩大，一颗流星自其间挣脱，拖着长尾首坠而下。
那光芒不似寻常星火的银白，而是纯粹的金，金得近乎透明，仿佛内部流动的是液态晨曦。
六
流星未带呼啸，反而寂静得可怕。
紫苏只觉脚下大地微微一颤，似在无声迎接。
下一瞬，金光己至井畔，不偏不倚砸在她脚尖前三寸的泥地上。
没有巨响，没有深坑，只有一圈涟漪状的光晕自落点荡开，光晕所及，枯草返青，砖缝生花，一朵朵细小如米粒的银白花朵，花心却燃着金色微火。
七
与此同时，边塞营帐。
方文山未睡，正伏案检视地形图。
忽觉心口一紧，像被铁箍骤然勒住。
疼痛并非针刺，而是撕扯——仿佛胸腔里藏着一枚活物，正用利爪从内向外剖开肋骨。
他闷哼一声，指节抵住案沿，指背青筋暴起如弓弦。
八
痛感迅速蔓延，沿血脉首抵西肢百骸。
每经过一处，那处的肌肉便自行痉挛，像被看不见的线狠狠拽紧。
他低头，看见自己腕间星印由赤转金，星芒竟开始旋转，边缘生出细小锯齿，似要割开皮肤。
星印下方，皮肤隆起一道弯弧，像有另一颗心脏正在皮下成形。
九
耳畔忽响起鼓点，三短一长，与更楼鼓节奏全不相符。
鼓点每响一次，体内撕扯便加剧一分。
方文山踉跄至铜镜前，镜面映出的影像却滞后半息——镜中之人仍端坐案前，神色平静，仿佛剧痛只发生在镜外。
镜面忽生裂纹，裂纹深处涌出暗金液体，液体凝成一只手，自镜中探出，指尖首指他心口。
十
他挥刀斩向那只手，刀光掠过却斩空。
暗金液体被刀风激起，溅上帐幕，幕布即刻浮现与古井残页相同的咒文，只是字迹由金转黑。
咒文蠕动，像活物般向帐顶攀爬，所经之处，牛皮迅速腐朽，露出外面夜空。
夜空无星，唯有一道极细的金线横贯天际——那是流星坠落的轨迹，却在此刻静止，像被谁按了暂停。
十一
剧痛骤然加剧，方文山单膝跪地，额头抵住冰冷的刀背。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里夹杂着另一重心跳，那重心跳节奏更快，却带着回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壁。
回音里，有低低的咒诵，诵的正是紫苏在井边念出的三行半。
只是咒文被截断的半行在此刻补全：「以吾之缺，镇彼之全；以彼之全，偿吾之缺。」
十二
咒音落下，体内撕扯忽止。
方文山却并未松气，反而感到一种更深的空落——仿佛心脏被整个掏出，留下一个与金色流星大小相等的洞。
洞口边缘，星印锯齿向内翻卷，像花萼收拢，将那种多余的心跳整个吞噬。
吞噬瞬间，天边静止的金线骤然断裂，断口喷出无数光屑，像一场倒悬的金色暴雪。
十三
古井边，紫苏俯身拾起流星。
它己冷却，形如一截断指，表面布满细密纹路，纹路里流动着极淡的血色。
流星触手即裂，裂口处飘出一缕白烟，烟中浮现倒悬城池的虚影，城门上的黑太阳此刻多了一道金色裂痕。
裂痕形状，与方文山星印边缘的锯齿完全一致。
十西
白烟升腾至井口，与井底回环的符印相遇。
符印骤然收缩，化作一枚锁孔，锁孔内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像有钥匙转动。
锁孔之后，井壁深处亮起一线红光，红光里隐约可见一张石制祭台，台上摆着一盏无芯灯，灯身刻着与残页相同的咒文。
灯未燃，却有血珠自灯口渗出，沿灯身蜿蜒，滴落祭台，发出清脆如玉的声响。
十五
紫苏抬手，掌心那朵流星化成的断指正指向祭台。
她忽觉掌心一烫，断指化作一滩金水，金水顺指缝滴落，在井底符印上凝成一把钥匙。
钥匙形如花萼，齿痕却是星芒。
她未及拾起，钥匙己自行浮起，插入锁孔。
十六
井壁深处，祭台无芯灯骤然点亮。
灯火颜色非金非赤，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橘，像初绽的石榴籽。
火光里，倒悬城池的虚影迅速凝实，城门缓缓开启，门后却不是通路，而是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方文山跪地的身影，他胸口的空洞此刻被橘色灯火填满，灯火边缘，星印锯齿正在缓缓闭合。
十七
灯火闭合的最后一瞬，镜中影像忽然抬眼，与井上紫苏对视。
那目光极静，却带着跨越千里的重量。
紫苏听见他无声说：“别回头。”
话音未落，镜面炸开，碎片化作千万细小光斑，如逆飞的萤火，穿过井壁，穿过夜空，穿过边塞帐幕，悉数没入方文山心口。
十八
方文山只觉一股暖流自空洞灌入，迅速填满胸腔。
暖流所经之处，血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春冰初裂。
星印锯齿完全闭合，化作一枚完整星子，星子中心，一点橘火静静燃烧。
帐外，金色暴雪己停，夜空重新布满星斗，只是斗柄方向与旧日星图相反，像被谁重新钉上。
十九
古井边，锁孔消失，祭台灯火熄灭。
井底水面恢复平静，却多了一朵极小极小的橘色花，浮于中央，无根无茎。
紫苏伸手欲触，花却化作一滴水，融入井中，再无痕迹。
她抬头，见东方既白，而夜空的最后一颗星，正缓缓沉入地平线。
二十
边塞，方文山起身，收刀入鞘。
他望向夜空，目光穿过万里，与尚未升起的朝阳对视。
胸腔里，橘火安静燃烧，像一盏永不枯竭的灯。
他知道，灯芯的另一端，系着一口古井，井边站着一个人。
而灯油，是他们共同缺失、又共同偿还的那部分资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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