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的土操场上，摆开了几十张流水席。
桌子是东拼西凑的，有的是门板，有的是缴获的鬼子办公桌。
碗筷也是五花八门，粗瓷大碗里，盛着冒尖的红烧肉。
肉香混着劣质烧酒的香气，飘了半个村子。
独立团的战士们，一个个把军帽歪戴着，脸上笑开了花。
那笑容，比打了大胜仗还灿烂。
李云龙站在人群最前面，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那身崭新的军装绷在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不停地扯着领口，脖子梗得像头犟牛。
“他娘的，这玩意儿比鬼子的刺刀还扎人。”他低声对旁边的赵刚嘀咕。
赵刚没理他，只是笑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被几个女同志簇拥着走过来的身影上。
杨秀芹穿着一身红色的新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
她看着李云龙，那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整个操场的喧闹，在这一刻，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
李云龙咧开的大嘴，慢慢合上了。
他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女人，这个差点就天人永隔的媳妇，那颗在战场上比石头还硬的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杨秀芹的手。
“轰！”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团长！亲一个！”
“嫂子真俊！”
李云龙的老脸一红，瞪了那帮起哄的兔崽子一眼。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等会儿有你们的酒喝！”
赵刚笑着走上前来，他站在一张用弹药箱搭成的简易台子上，清了清嗓子。
“弟兄们！静一静！”
操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赵刚看着台下的战士们，看着李云龙和杨秀芹，眼眶有些发热。
“今天，是咱们团长李云龙同志，和杨秀芹同志，大喜的日子！”
“我，作为独立团的政委，代表全团上下，祝他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赵刚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却充满了力量。
“弟兄们，咱们打仗，图个啥？”
他环视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
“咱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小鬼子拼命，为的不是牺牲，不是荣誉！”
“而是为了有一天，咱们的每一个弟兄，都能像今天的老李一样！”
他指着李云龙，声音陡然拔高。
“堂堂正正地娶媳妇，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为了咱们的爹娘，为了咱们的婆姨，为了咱们的后代，能活在一个没有枪炮声，没有鬼子兵的太平世道里！”
“这，就是咱们打仗的意义！”
这番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每个战士的心上。
他们的眼睛，都红了。
是啊。
打仗，就是为了不打仗。
拼命，就是为了能安生地活。
“为了太平世道！”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为了娶媳妇！”
“小鬼子！”
战士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
他们挥舞着拳头，那吼声，汇成一股洪流，几乎要掀翻杨村的天。
李云龙看着这群嗷嗷叫的兵，他拉着杨秀芹的手，嘿嘿地笑着。
他觉得，这比任何一场胜仗，都让他心里舒坦。
赵刚笑着走下台，把位置，让给了今天的证婚人。
顾卫国。
顾卫国没有上台。
他只是端着一碗酒，走到了李云龙和杨秀芹面前。
他看着这对新人，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所有人都好奇，这位神秘的顾先生，会说些什么。
“团长，嫂子。”
顾卫国举起酒碗。
“我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今天这杯酒，算是我的贺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望向了远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群山。
“这份贺礼，也是一个承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承诺，从今往后，这片土地，将成为所有侵略者的坟场！”
“他们可以来。”
顾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他们，谁也回不去！”
“有来，无回！”
这西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杀气！
整个操场，先是一静。
战士们都愣住了。
他们听惯了政委鼓舞士气的话，也听惯了团长骂骂咧咧的豪言壮语。
可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这不是鼓舞。
也不是豪言。
这是一种陈述。
像是在陈述一个，己经注定了的，不容更改的事实。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好！”
李云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大腿，抢过旁边桌上的一碗酒，激动得满脸通红。
“说得好！他娘的，这才叫人话！”
他一把搂住顾卫国的肩膀，对着全团的弟兄们，扯着嗓子吼道。
“都听见没有！”
“顾兄弟说了，小鬼子来了，就让他们埋在这儿！”
“他娘的，老子今天结婚，小鬼子也得给老子随份子！”
他高高举起酒碗，那双眼睛，亮得像两盏探照灯。
“他们送来的枪！送来的炮！送来的坦克！就是老子收的贺礼！”
“弟兄们！”
李云龙的声音，响彻云霄。
“想不想要这份大礼？！”
“想！”
数千人的怒吼，如山崩，如海啸！
那股子冲天的豪气，让山川为之变色！
战士们的脸上，没有了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恐惧和紧张。
只有一种狂热的，嗜血的兴奋！
他们看着顾卫国，看着李云龙，仿佛在看两个神。
一个，能带来神罚。
一个，能带领他们，去收取胜利的果实。
这场婚礼的喜庆，与大战前的豪情，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变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绝对的自信！
……
夜，深了。
闹洞房的战士们，被赵刚一个个赶了回去。
村子里，渐渐恢复了宁静。
独立团团部，那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两根红烛，静静地燃烧着。
李云龙坐在床沿上，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杨秀芹。
她己经摘下了红盖头，正对着一面小小的铜镜，卸下头上的红花。
镜子里，映出她一张幸福的，带着红晕的脸。
李云龙嘿嘿地笑着，凑了过去，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
“媳妇。”
他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
“嗯。”
杨秀芹的身子，微微一颤，轻轻地应着。
“俺……俺不是在做梦吧？”
李云龙把她搂得更紧了。
杨秀芹转过头，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布满了胡茬的脸。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不是梦。”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往后，俺都陪着你。”
李云龙再也忍不住，他低下头，笨拙地，吻上了那片温润的嘴唇。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村庄上。
远方的地平线，一片漆黑。
但在那片漆黑的尽头，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钢铁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蓄着力量。
李云龙抱着自己的新娘，感受着怀里的温热与柔软。
他知道，这场安宁，只是暂时的。
明天，或者后天。
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正等着他。
一场属于他和他的独立团，一场属于这个崭新时代的，真正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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