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顾卫国跟在李云龙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李云龙牵着马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但那紧绷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警惕。
“顾老板，”李云龙的脚步不停，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被风吹得有些散，“你这生意，做得可够远的。南洋那么大，怎么就想起跑额们这穷山沟里发财了？”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像一颗颗扔进水潭的石子，不断试探着水底的深浅。
顾卫国故意喘着粗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长官……咳咳……您有所不知，俺们在南洋的华人，心里都念着祖国。听说家乡在打鬼子，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俺没啥大力气，就想着……弄点紧俏货，支援一下队伍。”
这套说辞，是指挥部的专家们字斟句酌敲定的，听起来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哦？紧俏货？”李云龙冷哼一声，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说说，你那车上都拉着什么宝贝？”
顾卫国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他脚下一个踉跄，顺势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大口地喘着气。
“哎呦……不行了，长官，真走不动了。让俺歇歇脚，喝口水……这身子骨太不争气了。”
他演得惟妙惟肖，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哪里受过这种苦。
李云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的不耐烦。
他打量着顾卫国那副文弱的样子，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累赘。
但他更好奇，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行了行了，就你这身板，还想跟鬼子干？赶紧的，别耽误老子赶路！”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催促，反而停下脚步，抱起胳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卫国。
那眼神明摆着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从你那破驴车上变出什么花来。
顾卫国心中大定。
他没有去拿水壶，而是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那辆孤零零停在泥坑里的驴车旁。
他解开油布的一角，从里面吃力地搬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木箱。
“砰”的一声，木箱被他放在了路中央。
李云龙的眼睛眯了起来。
顾卫国拍了拍箱子上的灰，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铁皮罐头，和两瓶用厚纸包裹的酒瓶。
那罐头是军绿色的，上面印着一串顾卫国也看不懂的外文。
酒瓶则是最普通的玻璃瓶，但上面的标签印刷精美，画着一头红星，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二锅头。
李云龙的眼神里充满了狐疑。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走了过来，伸脚踢了踢那个木箱，“铁疙瘩？里面装的石头蛋子？”
“长官，这是俺从洋人手里弄来的好东西。”
顾卫国神秘一笑，从箱子里拿出一罐罐头和一瓶二锅头。
他没有多做解释，从腰间抽出一把指挥部配发的德制多功能刺刀，对着罐头的顶盖，“噗嗤”一下，干净利落地撬开了一个口子。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肉香，混合着油脂的芬芳，像一颗炸弹，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爆开。
那香味霸道无比，蛮不讲理地钻进人的鼻孔，勾动着五脏庙里最原始的馋虫。
李云龙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罐头里那泛着油光，炖得酥烂的块块牛肉。
他这辈子，就没闻过这么香的肉味！
顾卫国没有说话，他用刺刀的尖，叉起一大块牛肉，看也不看，首接塞进了自己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
“唔……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赞了一句。
这个动作，彻底打消了李云龙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下毒？没人会用自己的命来下毒。
顾卫国将那罐只吃了一口的罐头，连同那瓶己经拧开瓶盖的二锅头，一起递到了李云龙面前。
“长官，您尝尝。这叫牛肉罐头，行军打仗最方便。还有这酒，五十多度，一口下去，浑身的寒气都能驱散了。”
李云龙看着递到眼前的铁皮罐头，又看了看顾卫国那张真诚的脸。
他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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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堂堂一个团长，刚才还把人家当探子审，现在就要吃人家的东西？传出去，他李云龙的脸往哪儿搁？
可那肉香，那酒香，像无数只小手，挠着他的心。
顾卫国看出了他的窘迫，微微一笑，首接把罐头和酒塞进了他怀里。
“长官，您是干大事的人，别跟俺这个小商人客气。这趟路还长着呢，填不饱肚子，哪有力气打鬼子？”
这句话，说到了李云龙的心坎里。
去他娘的面子！
老子打鬼子，吃他一口肉怎么了？
他不再客气，一把夺过罐头，也学着顾卫国的样子，用手抓起一大块牛肉就往嘴里塞。
牛肉入口即化，浓郁的肉汁在舌尖上爆开。
那醇厚、鲜美的滋味，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味蕾防线。
李云龙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他娘的！
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他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将一整罐牛肉扒拉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点肉汤都仰头喝了下去，一滴没剩。
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的油光。
紧接着，他抄起那瓶二锅头，对着瓶口，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一股火线，从喉咙瞬间烧到了胃里。
那酒，辛辣、刚猛，却又带着一股纯正的粮食清香，没有一丝杂味。
烈酒下肚，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迅速扩散到西肢百骸，将一路上的风寒和疲惫驱散得一干二净。
“哈——！”
李云龙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香的热气，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好东西！他娘的，真是好东西！”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看向顾卫国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不再有怀疑，不再有审视，不再有警惕。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肥羊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灼热的，毫不掩饰的狂喜！
他看顾卫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会走路的金元宝，一个能下金蛋的宝贝疙瘩！
“顾老板！你这罐头，还有多少？这酒，还有多少？”李云龙一把抓住顾卫国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顾卫国被他抓得生疼，脸上却露出了计划通的笑容。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看着李云龙，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稳稳地钉进了李云龙的心里。
“李团长，只要能打鬼子，这点东西算什么？”
他顿了顿，迎着李云龙那灼热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李云龙的脑子里炸响。
他愣住了。
他李云龙混到今天，见过拍马屁的，见过送礼的，见过想从他这儿占便宜的。
可还从没见过，有人拿着这种神仙过的日子才有的宝贝，上赶着要跟他交朋友的！
而且，对方的眼神是那么的坦荡，那么的真诚！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气，瞬间从李云龙的胸中涌起。
他松开顾卫国，后退一步，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商人，在他眼里，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起来。
他李云龙这辈子，佩服的就是有本事、有种的汉子！
能拿出这种好东西，还舍得拿出来支援抗日，这就是天大的本事！
敢在他李云龙面前说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就是天大的种！
“哈哈哈哈！”
李云龙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惊得远处林子里的鸟都扑棱棱飞了起来。
他猛地收住笑声，一拍胸脯，用那粗粝的嗓门大声吼道：
“好！顾老板！就冲你这句话！”
“你这个朋友，老子也交定了！”
他再次走上前，这一次，不是抓，而是重重地拍了拍顾卫国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欣赏和认可。
“走！别管你那破车了！跟老子去团部！今天说啥也得让兄弟们开开眼，尝尝这南洋来的宝贝！”
“到了团部，咱们，好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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