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推开食堂的玻璃门时，指关节还带着飞机降落时的寒意。
中央空调的暖风裹挟着糖醋排骨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内兜——U盘还在，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这是他从香港带回来的，是过台俊氨资金链的最后一块拼图。
局里今早刚发来消息，说数据比对己经完成，就等最后几个关键证据来闭合证据链。
“林副科，今儿加个鸡腿？”打菜阿姨举着漏勺，不锈钢盆底的油星子在头顶射灯下闪了闪。
林默摇了摇头，要了一份青菜豆腐。
转身找座位时，眼角的余光扫到靠窗的第三桌——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的男人正低头吃饭，白色瓷餐盘边缘露出半截黄色纸条，印着海天酱油的红底商标。
他停下了脚步。
是张磊。
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上个月还在例会上说“监管要给市场留空间”的张磊。
林默记得很清楚，最近三周，这个总把“市场化”挂在嘴边的男人，每天12点15分准时出现在食堂，只打一份青菜。
食堂挂钟的分针刚划过3，正好12点15分。
林默端着餐盘走过去，故意坐在张磊旁边的桌子。
青瓷碗底磕在塑料桌布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对面的男人肩膀抖了抖，抬头时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坐过来。
“张副主任。”林默夹起一筷子豆腐，“最近怎么总是吃青菜？上次聚餐你还说最馋红烧肉呢。”
张磊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着保温杯。
林默看到他指腹有新鲜的红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胃……胃不太好。”他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地停在颧骨的位置，“医生说要吃清淡点。”
说话间，张磊的筷子尖碰翻了餐巾纸包。
他弯腰去捡时，林默瞥见他餐盘底下压着的黄纸条——上面有两行钢笔字，字迹被酱油渍晕开了，隐约能辨认出“23:00”“地下车库”几个字。
“我来帮你。”林默也弯下腰。
两人的手在桌下擦过。
张磊的手冷得像块冰，缩回去的速度比触电还快。
他抓起餐巾纸胡乱擦了擦手机屏幕，突然把纸条揉成一团，看似自然地塞进了保温杯的夹层。
金属扣“咔嗒”一声，在安静的食堂里格外清晰。
后厨传来“当啷”一声，是不锈钢托盘砸在操作台上的声音。
林默抬头，看见穿着灰色围裙的饭店老板正踮着脚擦抽油烟机，抹布在瓷砖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老板的余光扫过张磊的方向，压低声音对帮工说：“小张今儿又问送餐路线了，我按老规矩回他走地下车库。”
帮工回应了一句什么，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盖住了。
林默盯着张磊的保温杯。
那是局里发的定制款，深灰色的杯身上印着“金融监管 守正创新”八个金字。
此刻杯身在张磊的掌心转动着，像一枚正在计时的炸弹。
“张副主任最近很关心后勤工作啊？”林默舀了一口汤，声音放得很轻，“我听说你找老周问了三次送餐车的事。”
张磊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餐盘里，青菜叶溅出几点菜汤，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圆圈。
他抬头时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镜片蒙上了一层白雾：“就……就随便问问。局里不是要优化后勤流程吗？”
林默没有接话。
他望着张磊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档案室查旧案时，看到过一份2015年的处罚决定书——某券商合规部经理通过食堂送餐车传递内幕消息，用的正是印着调味品商标的便签纸。
“我去添碗汤。”林默起身，餐盘刮过桌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经过张磊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保温杯在桌面上滑出十公分，夹层的纸条露出半角，“海天”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打汤窗口的玻璃倒映出张磊的影子。
那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捡保温杯，手指抖得连杯盖都拧不紧，深褐色的茶水顺着杯身往下淌，在桌布上晕染出不规则的图案。
林默端着汤碗往回走，目光扫过食堂墙角的摄像头。
红色指示灯正有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他摸了摸内兜里的U盘，金属边缘硌得胸口生疼——过台俊氨的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案，现在又冒出个张磊。
“叮——”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林默掏出来，是技术处小王发来的消息：“香港数据己同步，资金池最后一个节点是‘海天贸易’，注册地开曼。”
他抬头看向张磊。
对方正低头用纸巾擦拭保温杯，镜片后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墙上的挂钟——分针离12点30分只剩五分钟了。
后厨又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
林默望着张磊逐渐绷紧的肩线，突然想起陈教授临终前说的话：“规则不是写在纸上的，是刻在每个遵守规则的人骨头里的。”
此刻他骨头里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空碗轻轻放在托盘上。
经过张磊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保温杯夹层里的纸条，“地下车库”西个字刚好对着他的方向。
食堂挂钟的分针划过6，正好12点30分。
张磊猛地站起来，保温杯撞翻了餐盘，青菜叶滚到林默脚边。
他抓起外套往身上套，喉咙里挤出一句“我还有会”，就几乎是冲出门去。
玻璃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弹开，又“哐当”一声关上。
林默弯腰捡起青菜叶，指尖触到菜叶上还带着温度的菜汤。
他抬头看向墙角的摄像头，红色指示灯仍在闪烁。
“老板。”他走向打菜窗口，“今天的监控录像，能帮我调一份吗？”
饭店老板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抹布上的水滴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饭店老板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三次，才按下监控主机的电源键。
阴极射线管（CRT）显示器闪烁两下，雪花点里浮出食堂各个角落的画面。
林默站在主机旁，能闻到老板后颈渗出的汗酸味——那是常年在灶台前熏染出的油气混合着紧张的腥气。
“调最近一个月，每周三12:15到12:30的收银台角落。”林默的声音像淬过冰的钢针。
老板的喉结动了动，鼠标滚轮转得飞快。
当画面定格在三周前的周三时，林默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穿藏蓝色西装的张磊正背对着摄像头，收银台另一侧站着个穿灰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右手插在裤袋里，指节顶出布料的弧度，等张磊转身时，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几枚钢镚，在监控的雪花点里泛着冷光。
“停。”林默敲了敲屏幕，“这个男的，每周三都来？”
老板凑近看了眼，额头的皱纹挤成一团：“是……是送调味品的业务员，姓王。说我们订的海天酱油总缺货，来催过几次货。”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发虚，“不过最近两次，他没进后厨，就站收银台跟张副主任说两句话。”
林默调出上周三的画面。
灰羽绒服男人的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张磊的食指快速点了点自己的保温杯，两人的对话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吞得干干净净。
但林默注意到，每次男人离开时，收银台角落的垃圾桶都会被他用脚勾一勾——那是标准的“标记”动作，和2015年旧案里传递内幕消息的手法如出一辙。
“谢了。”林默拍了拍老板肩膀，对方的肌肉在他掌下猛地抽搐。
他转身走向消防通道，皮鞋跟叩在瓷砖上的声响惊得帮工手里的漏勺“当啷”落地。
垃圾处理间的门挂着生锈的铁链。
林默摸出钥匙串，最顶端那把细齿钥匙是上周帮老周修消防栓时顺道配的——这是稽查员的本能，总得多备几把“开门的钥匙”。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霉味混着剩菜的酸腐气涌出来。
他弯腰翻找，潮湿的餐盒、揉皱的菜单、沾着油渍的便签纸在指尖一一掠过。
当摸到半袋垃圾时，他的手指顿住了——一张边缘被酱油渍染黄的便签纸，折成小方块，正躺在装着鸡骨头的塑料袋里。
便签纸展开时发出脆响。
正面印着“海天酱油 鲜到鲜得”的红底商标，背面有几处浅褐色的痕迹，在自然光下几乎看不见。
林默摸出打火机，火苗凑近纸背，浅褐色逐渐变深，显出一行歪斜的钢笔字：“U盘藏在糖醋里脊的酱料瓶中”。
他的心跳声突然盖过了后厨的锅铲碰撞声。
三个月前在香港，线人说过台俊氨的关键证据U盘被藏在“某个最不可能的地方”，难道就是这里？
林默冲进后厨时，当值厨师正把最后两罐糖醋酱往纸箱里塞。
“等等。”他伸手按住纸箱，厨师的手一抖，玻璃罐磕在箱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林副科？”厨师的额头瞬间冒出汗珠，“这是要给VIP包厢送的，客人五点到……”
“打开。”林默的语气不容置疑。
玻璃盖拧开的刹那，酸甜的酱香味涌出来。
林默用筷子搅了搅，浓稠的酱汁裹着碎山楂，在筷子尖拉出琥珀色的丝——没有U盘。
他又打开第二罐，结果一样。
“怎么可能？”他低声自语，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监控室的警报声突然炸响。
林默转身冲向监控室，屏幕里的食堂画面在闪烁，右下角的画面里，张磊的保温杯正从餐桌边缘滚落。
那是12:30分的实时监控——此刻张磊应该在会议室，但他的保温杯却像被谁推了一把，骨碌碌滚到桌底，杯盖“咔嗒”弹开，从里面滑出半张纸条，在监控的雪花点里，“开曼”两个字格外刺眼。
“林副科！”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默回头，看见周处长抱着三台显示器站在消防通道口，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内审室的监控主机坏了，这三台备用的先给你用。”他指了指显示器，“里面存着最近半年的稽查案卷，可能……有用。”
林默接过显示器时，指尖触到金属外壳的余温——像是刚从谁的电脑上拔下来的。
他望着周处长欲言又止的眼神，突然想起今早局长说过“最近局里要查内部纪律”，而显示器屏幕上，隐约映出他身后监控画面里的保温杯，和杯盖下那张写着“开曼”的纸条。
窗外的北风卷起一片枯叶，拍在玻璃上。
林默摸了摸内袋里的U盘，又看了看桌上的三台显示器，突然觉得有两张网正在交织——一张网住过台俊氨的资本巨鳄，另一张……正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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