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监管局办公室，空调嗡鸣着吐出冷意。
林默的指尖还沾着拆信刀的金属凉意，打印纸边角在台灯下泛着刺目的白——第二页名单顶端赫然印着“匿名捐赠者”，第一个名字是“王磊”，捐赠金额三百万；第二个“李芳”，两百万；往下数到第十七个，“张建军”，刚好是过台俊氨去年年报里披露的基层员工平均年终奖数额。
他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鼠标滚轮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内网系统调出的过台俊氨员工花名册上，王磊是合规部副总监，李芳是投行部高级经理，张建军是客服中心主管——这些名字像钉子般扎进视网膜。
更荒诞的是，所有“匿名”捐赠金额加起来，正好等于过台俊氨今年一季度公告的“员工福利支出”总额。
“用年终奖做慈善？”林默对着屏幕嗤笑一声，钢笔帽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他想起上周在社区暗访时，那个哭着说“老公被部门经理威胁不捐十万就调岗”的年轻妻子，想起慈善基金会官网首页“爱心筑梦”的宣传照里，过台俊氨高管们举着捐款牌的虚伪笑容。
原来不是员工自发，是公司拿他们的血汗钱当遮羞布。
手机在桌角震动，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出“晨光慈善晚宴 19:00 国际会议中心”的提醒。
林默看了眼腕表，凌晨西点十七分，离晚宴开始还有十五个小时。
他扯松领带，把名单扫描件发进加密邮箱，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藏青西装——这场戏，该他上场了。
国际会议中心的水晶灯在傍晚六点准时亮起，林默站在旋转门外，望着门楣上“晨光慈善基金会十周年”的鎏金大字，喉间泛起铁锈味。
大厅里飘着香槟的甜腻气，男宾的袖扣和女宾的珠宝在灯光下碎成一片星子，只有角落签到处的打印机还在“嗡嗡”吐着名单。
“林处长。”
熟悉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
林默转身，看见林薇正端着银盘走过，黑色晚礼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耳垂上的碎钻耳钉随着动作轻晃。
作为过台俊氨董事长助理，她的每一个微笑都像精心计算过的公式，此刻正恰到好处地弯着嘴角：“没想到监管局的领导也来参加慈善活动。”
“慈善无国界，更无行业界限。”林默盯着她端着的香槟杯，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淡红压痕——像是长期戴腕表留下的。
当林薇将一杯香槟递给主桌的陈馆长时，抬手的瞬间，腕间金属反光掠过他的视线。
那是道极短的闪光，却足够让林默看清。
过台俊氨的LOGO是盾形徽章，中间嵌着金色的“T”字母，此刻正从林薇的腕表表盘上折射出来，像把淬毒的小刀。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想起三天前在过台俊氨总部监控里见过的同款腕表——董事长办公室的监控画面里，那位刚被请去“喝茶”的财务总监，腕间正是这个款式。
“陈馆长，今年的捐赠名单都核对好了。”签到处的助理捧着一摞文件走过来，金框眼镜在灯光下闪过一道亮。
陈馆长接过文件时，袖口蹭到了桌角的红酒瓶，他低头整理标签，突然压低声音对助理说：“赵老板送的红酒……”
后半句被周围的谈笑声淹没。
林默捏着香槟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杯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指缝滑进掌心。
他望着林薇转身时裙角扫过的弧度，又望向签到处那瓶红酒——深紫色酒标上的烫金字母，在水晶灯下泛着某种危险的光。
陈馆长的后半句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林默紧绷的神经。
他端着香槟杯的手悬在半空，喉结滚动时甚至能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客户保证金是券商的命门，挪用客户资金在监管条例里是红线上的红线。
签到处的助理显然没料到陈馆长会突然说破，金框眼镜后的瞳孔骤缩，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文件边缘。
陈馆长的指尖在酒标上轻轻叩了两下，深紫色酒标在水晶灯下泛着幽光，批号数字像被放大的密码，与林默电脑里那份过台俊氨资金流水表上的日期在脑海中重叠。
他往前半步，香槟杯里的气泡“噗”地炸开，混着周围宾客的谈笑声，在他耳中却像警报器的嗡鸣。
“林副科长？”
清甜的女声从右侧穿透嘈杂。
林默转头的瞬间，鎏金请柬的边角己经蹭过他的掌心。
林薇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侧，晚礼服的吊带在锁骨处勒出一道细痕，笑容却比香槟更甜：“过台俊氨的慈善基金向来透明，林副科长既然来了，不如亲自监督？”她的指尖有意无意扫过他虎口，那里还留着拆匿名名单时被纸边划破的细痕，凉意混着痛意首窜后颈。
林默垂眸看掌心的请柬。
烫金的“晨光慈善”西个字还带着压纹的凹凸感，翻到内页时，纸张摩擦的窸窣声突然变了——不是普通请柬的铜版纸，是更厚的木浆纸，纤维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极浅的米黄。
他的拇指无意识纸边，记忆突然闪回两个月前的物证室：过台俊氨财务总监办公室搜出的违规资管合同，检测报告上明明白白写着“进口木浆，纤维密度0.82g/cm3，与行业通用合规文件存在显著差异”。
“林处？”林薇的声音里带着点调侃，“不会是怕被慈善事业感动哭吧？”她的腕表在两人之间晃过，盾形徽章的反光刺得林默眯起眼——这和财务总监被带走时腕间的表，连表盘刻度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怎么会。”林默捏紧请柬，指节发白，“只是想起些旧案子。”他抬眼时目光如刀，“比如有人用员工年终奖做慈善，却连捐赠收据都不肯给。”
林薇的笑容僵了半秒，眼尾的细纹在水晶灯下无所遁形。
她端银盘的手微微发颤，香槟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林副科长真会说笑，过台俊氨的企业文化——”
“叮——”
拍卖区的铜锣声突然炸响，惊得林薇的话卡在喉咙里。
林默顺着声源望去，主舞台的红绒布正被缓缓拉开，聚光灯下，一只青灰色瓷瓶在丝绒托座上泛着幽光。
主持人的声音裹着亢奋的颤音：“接下来是本场压轴拍品——明代宣德青花瓷瓶，起拍价三百万！”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瓷瓶底座的阴影里，有道极细的黑线若隐若现——像是贴过条形码后残留的胶痕。
更诡异的是，那道胶痕的位置，和他上周在过台俊氨物流部监控里见过的一模一样：运往某“客户保管箱”的加密文件箱，箱底贴的正是同一家快递公司的条形码。
“林副科长不去看看？”林薇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某种刻意的轻快，“说不定这瓶子，也是哪位爱心人士的捐赠呢。”
林默没回头。
他盯着那道胶痕，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这哪里是慈善晚宴，分明是过台俊氨精心搭的戏台。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戏台的台板掀开，让底下藏着的烂泥、老鼠，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通通晒在监管的阳光下。
拍卖师的槌子即将落下的脆响里，林默摸出手机，给稽查队小吴发了条消息：“带文件检测设备，速来国际会议中心。”他望着台上的青花瓷，指腹重重按在请柬内页的纤维纹路上——今晚，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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