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警笛声刺破午后的闷热，林默盯着裤腿上那片深褐色汤渍，指腹在滤纸上轻轻一碾。
滤纸边缘被他捏出细密的褶皱，晕染开的褐色痕迹里，那个模糊的“周”字像条蛰伏的毒蛇，正缓缓抬起头。
“这种三合一速溶咖啡，和过台俊氨工会采购清单上的品牌完全一致。”他对着证物袋里的滤纸喃喃自语，后槽牙咬得发紧。
三个月前在还彤证券合规部，他曾翻看过过台俊氨并购时提交的工会采购合同——周立群为了压缩成本，特意把员工咖啡从现磨换成了这款廉价速溶，包装上印着醒目的金色“周”字logo。
当时他还在合规报告里批注过“涉嫌品牌捆绑宣传”，结果被顶头上司拍着桌子骂“多管闲事”。
“小林！”李园长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鬓角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手里攥着个蓝色文件夹，封皮上“XX幼儿园财务档案”的字样被磨得起了毛边。
“监控调出来了。”她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放，指尖重重戳在监控屏幕上，“每月15号下午三点，穿黑西装的男人都会来送‘教育基金’。你看——”
监控画面跳转到两个月前的下午，穿黑西装的男人拎着个牛皮纸袋，熟稔地绕过保安室，往园长办公室走。
李园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屏幕边缘：“收据上盖的是‘过台教育基金会’的章，但我上个月整理维修合同时发现，维修公司的合同编号和这些收据是连号的。”她翻开蓝色文件夹，抽出两张纸拍在桌上，“维修合同编号2023-045，收据编号2023-046——同一家印刷店的货，连碳粉痕迹都一样。”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上周在监管局档案室查到的过台俊氨资金流向——所谓的“教育基金”“维修赞助”，不过是他们转移赃款的壳子。
手指刚要去碰那两张纸，走廊里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林先生。”王女士站在门口，怀里的孩子己经睡熟，小脸红扑扑的。
她左手还攥着块沾了药渍的纱布，右手捏着个银色U盘，“这是他们给家长开‘课后托管讲座’的课件。”U盘被她握得发烫，递过来时还带着轻微的颤抖，“我偷偷录的。里面讲的‘资产配置案例’，和我丈夫在过台俊氨当交易员时说的挪用客户资金手法一模一样。”
林默接过U盘的瞬间，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想起被过台俊氨恶意背锅那天，马文涛也是这样攥着一沓交易记录冲进他办公室，说“这些流水对不上”，结果第二天就被安了个“职务侵占”的罪名，至今还在看守所里熬着。
“王女士，”他声音发哑，把U盘和滤纸、碎纸片一起锁进证物箱，“您女儿的配型单，我们会送到最好的医院。”
王女士眼眶一红，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马文涛是我丈夫的大学室友。他被带走前一晚，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周立群的秘密，藏在幼儿园的签到表里’。”她指了指桌上的签到本，“所以今天您问我张伟是谁，我就知道……”
“叮——”
小林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点开停车场监控系统，屏幕上跳出一串黑色路虎的行车轨迹。
林默凑近细看，车牌尾数是“7777”——这是过台俊氨高管专属的连号车牌。
“林处，”小林抬头，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键盘上，“这辆车每周三下午两点五十分进园，三点十分离开。今天……”他咽了口唾沫，“它现在还停在后门的停车位上。”
林默的手指重重按在桌面上。
窗外的警笛声己经近在咫尺，他能听见楼下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是经侦的同事在给那个戴翡翠袖扣的秘书上手铐。
而屏幕里的黑色路虎像头蛰伏的野兽，引擎盖还泛着午后的热气——它的主人，应该还在园子里某个角落，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攥着最后那点侥幸。
“调停车记录。”林默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着吐出几个字，“查这辆黑色路虎的车主。”
李园长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她盯着屏幕里的车牌，手指死死抠住椅背：“这、这是上周来园里‘考察’的……”
林默的手机又震了。
他低头扫了眼消息，嘴角缓缓扯出个冷硬的弧度。
是苏晚晴发来的：“刚拿到过台俊氨医疗基金的银行流水，三个月内有六笔大额转账，收款方都是——”
消息戛然而止。
林默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一辆黑色路虎正加速冲过幼儿园大门，后窗的深色贴膜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他摸出钢笔，在证物箱封条上重重签下自己的名字，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朵正在盛开的血色玫瑰。
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而有些猎物，才刚刚露出尾巴。
小林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监控系统的蓝色界面映得他眼尾泛青。
“查到了！”他重重地捶了下桌沿，屏幕上跳出车主信息的瞬间，打印机“滋滋”地吐出两张纸，“黑色路虎车主登记名是……过台俊氨资管部副总陈景明。”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对陈景明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三个月前过台俊氨并购还彤证券的庆功宴上，这个总把金丝眼镜推到额头上的男人，曾端着香槟杯撞翻他的合规报告，笑着说“小同志太认真，金融嘛，水至清则无鱼”。
此刻他盯着打印机吐出的车主信息，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抵在桌沿压出青白的痕迹：“联系经侦，陈景明的车现在还在园内。”
“是！”小林抓起手机的手在颤抖，拨号键按了三次才成功。
与此同时，林默将王女士给的U盘插入电脑。
PPT模板弹出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天蓝色底纹上那道银色波浪线，和马文涛被销毁的“资管业务风险控制学术论文”扉页设计分毫不差。
他记得那天马文涛红着眼眶冲进合规部，怀里抱着被撕碎的稿纸：“老林，他们说我抄袭，可这模板是去年工会统一发的……”后来马文涛被安上“职务侵占”罪名时，警车里飘出的碎纸片上，还沾着半道这样的波浪线。
“这模板是过台俊氨2018年定制的内部专用款。”林默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指尖重重地敲在“资产配置案例”的PPT页上，“马文涛的论文用的就是这个，他们销毁论文不是因为抄袭，是怕里面的风险提示……”
“啪嗒——”
王女士怀里的保温杯突然滚落。
陶瓷撞在地砖上的脆响惊得睡熟的孩子哼了两声，她手忙脚乱地去捡，发梢扫过林默手背时带着湿冷的汗。
李园长弯腰帮忙，却在捡起杯子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这是……”
杯底黏着张过台俊氨的烫金名片，背面用蓝黑钢笔写着“教育基金审批流程：园长签字→陈景明复核→财务三组分账”，字迹尾端有个重重的顿点，像是笔尖戳破了纸。
王女士的脸“唰”地变白了。
她攥着纱布的手绞成一团，药渍在指缝里晕开：“我、我早上给孩子冲药，杯子没擦干……”
“没关系。”林默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名片背面的字迹。
这行字像根线头，一扯就能拉出整团乱麻——园长签字是掩人耳目，陈景明复核是资金出口，财务三组分账……他想起监管局查到的过台俊氨资金池，三个空壳公司的账户编号，可不就对应着“三组”？
“王女士，您丈夫的室友马文涛，是不是提过‘三组分账’？”林默抬头时，眼底燃烧着一团火。
王女士浑身剧烈震动，怀里的孩子被惊醒，“哇”地哭出声。
她低头哄着孩子，眼泪砸在婴儿服上：“他被带走前说……说过台俊氨的钱像水，流进幼儿园是为了洗白，流进医院是为了……”她突然捂住嘴，目光扫过墙上“保护未成年人隐私”的标语。
警笛声在窗外骤然变大。
林默透过玻璃看见两辆警车碾过花坛边的碎石，经侦的小王举着扩音器喊：“陈景明！我们有证据……”
“园长室的门！”李园长突然指向门口。
不知何时闭合的木门正缓缓晃动，门缝里漏进一道阴影——是方才那辆黑色路虎的车主？
林默抄起证物箱挡在王女士身前，余光瞥见小林己经摸到腰间的执法记录仪。
“咔嗒。”
门被推开的瞬间，穿藏青色制服的经侦队长探进头：“林处，陈景明在保安室躲着呢，手里还攥着半瓶威士忌。”他晃了晃亮着红光的执法仪，“我们录到他打电话说‘幼儿园的账撕了也查不出来’。”
林默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些。
他转身看向桌上的证物——咖啡渍滤纸、连号的合同收据、U盘里的PPT、背面写着流程的名片，这些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正在拼成过台俊氨的“洗钱地图”。
“小林，把这些全扫描上传。”他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着笑了一声，“苏晚晴的消息断了，说不定是她追着医疗基金流水去了。”
靠墙的快递柜突然发出提示音。
李园长拍了下脑门：“差点忘了，今早有个寄给大班小朋友的绘本包裹，说是‘爱心企业捐赠’。”她踮脚取下那个印着卡通兔子的牛皮纸箱，递到林默面前时，箱底漏出半截快递单——寄件人栏写着“过台教育基金会”。
林默接过箱子，指腹蹭过纸箱上凸起的油墨。
他能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像是某种秘密正在蠢蠢欲动。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儿童绘本”西个字上镀了层金，却掩不住箱角那道浅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刻意压过，藏着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有些秘密，该见光了。而有些包裹，才刚刚被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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