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者的祈祷文
耶路撒冷的雨季总带着股没洗干净的羊皮味。埃利泽把风衣领竖到耳根,看着街对面那扇始终拉着窗帘的窗户。第七天了,哈加纳给他的指令简单得像句祷文:“盯住304室,别让苍蝇飞进去,也别让任何东西飞出来。”
他的监视点是家半死不活的二手书店,老板是个总在打盹的波兰移民,书架上一半是发霉的《塔木德》评注,另一半是用希伯来语改写的侦探小说。埃利泽假装研究一本1928年版的《佐哈尔》,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过对面三楼的窗帘缝——那里偶尔会透出点烛光,不是电灯的冷光,是犹太会堂里那种裹着橄榄油味的暖黄。
“要我说,密兹拉希那帮人就该被装进货运箱扔回伊拉克。”书店老板突然从《夏洛克·福尔摩斯》上抬起头,他的假眼在阴雨天里总比真眼亮,“你看304那家伙,每天黄昏都在阳台上晃悠,手里攥着的不是《圣经》,是炸弹的引信。”
埃利泽没接话。他认得窗帘后那个模糊的身影:亚伯拉罕·本-撒母耳,前犹太复国主义者联盟的理论家,现在被哈加纳列为“危险的弥赛亚狂徒”。三天前的午夜,他在老城的小巷里见过这人——亚伯拉罕正蹲在一堵被炸毁的石墙前,用手指蘸着雨水在地上写经文,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像条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蛇。
“哈加纳怀疑他在策划什么?”埃利泽突然问。老板的假眼转了半圈,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卷发黄的纸。“上周有人在雅法港截获了这个,”纸上是用阿拉伯语写的清单,夹杂着几个希伯来语单词:“乳香”“没药”“七枝烛台的铜模”。
埃利泽的喉结动了动。这些词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希伯伦的拉比学校,拉比用银镊子夹着没药粉撒在赎罪日的香炉里,说这是第二圣殿时期祭司们用的配方。1929年的枪声响起时,他正躲在圣器室的柜子里,听着外面暴民的吼声混着拉比的祷告:“愿你的国降临,如同在天上……”
窗帘突然动了。亚伯拉罕出现在阳台上,穿着件褪色的卡夫坦长袍,手里捧着个用红布裹着的东西。雨丝斜斜地打在他脸上,埃利泽看见他在低声念叨着什么,手指在空中划着奇怪的轨迹——那不是祈祷的手势,是卡巴拉信徒绘制“生命之树”的姿势。
“他在召唤什么?”书店老板的声音发紧。埃利泽摸了摸腰间的左轮,枪套上还沾着昨天赎罪日晚餐的红酒渍。他想起加入哈加纳时宣誓的誓词:“以以色列地的名义,我将用枪保卫每一寸土地。”可此刻亚伯拉罕举起红布包的动作,却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把那卷神秘手稿塞进他怀里的样子——同样的虔诚,同样的决绝。
七枝烛台的阴影
监视的第十天,亚伯拉罕开始接待访客。
第一个来的是个戴黑帽的哈西德派拉比,他的貂皮帽檐还在滴水,进门时用银质 mezuzah(门柱圣卷盒)碰了碰门框。埃利泽用望远镜盯着他们在阳台上谈话,看见亚伯拉罕展开一张地图,手指重重敲在耶路撒冷旧城的位置——那里有段被遗忘的罗马时期水道,据说首通第二圣殿的地下密室。
“哈加纳的情报说,本-撒母耳在召集各教派的极端分子,”联络人莱娅在公用电话亭里压低声音,她的指甲在投币口上刮出细碎的响,“他们想在逾越节前重建‘临时圣所’,用截获的铜模铸造七枝烛台。”
埃利泽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听着街对面传来的风琴声——亚伯拉罕在屋里播放着古老的犹太复国主义歌曲,旋律里混着某种奇怪的打击乐,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打铜片。“这太疯狂了,”他说,“没有圣殿,没有祭司,他们造烛台给谁用?”
莱娅的呼吸顿了顿:“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手稿吗?第三章提到过‘没有圣殿的献祭’,说当以色列人在流亡中重建圣所的象征,弥赛亚就会从约旦河东岸过来。”
雨水顺着电话亭的缝隙渗进来,打在埃利泽的手背上。父亲的手稿此刻正藏在他床垫下,那些用鹅毛笔写的希伯来字母总在午夜发光,其中有一页画着七枝烛台,每个枝桠上都缠着毒蛇,蛇眼里写着“血”“火”“救赎”。
当晚,他决定冒险潜入304室。亚伯拉罕出门参加一个秘密集会时,埃利泽用一根发夹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比想象中整洁,书架上摆满了卡巴拉典籍,墙上挂着张手绘的耶路撒冷地图,第二圣殿的位置被红漆圈了七遍。
最显眼的是客厅中央的铜制工作台,上面摆着那只七枝烛台的半成品——烛台的底座刻着一行小字:“重建于流亡的第1870年”。旁边的银盘里放着十二块石头,每块上都用希伯来语写着一个支派的名字,其中“犹大”那块沾着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工作台下的抽屉里藏着份更惊人的东西:一份打印的集会名单,上面有三十七个名字,包括几个哈加纳的前成员。最后一页是张手绘的路线图,终点是圣殿山附近的一口古井,旁边标注着“第二圣殿的水脉”。
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埃利泽的手指在名单上颤抖。他认出了其中一个名字:摩西·科恩,三年前在特拉维夫港牺牲的哈加纳战士,他们曾一起在沙漠里训练,科恩总说他的祖父是最后一批守卫西墙的拉比。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埃利泽躲进衣柜,听见亚伯拉罕在哼一首古老的曲子,是《诗篇》里的“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在组装什么器械。当亚伯拉罕打开衣柜取长袍时,埃利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乳香混着火药,和父亲最后一次出门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信仰的交叉火力
逾越节前三天,哈加纳下达了行动指令:“月圆之夜,逮捕所有集会者。”
埃利泽站在橄榄山的山坡上,看着老城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石。莱娅坐在他身边,往步枪里压子弹,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确定他们会去古井?”她问。埃利泽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父亲手稿的复印件——其中一页画着古井的剖面图,井底有个通往圣殿地下通道的暗门。
“我父亲参与过类似的计划,”他低声说,“1920年,他和一群拉比想在古井里重建圣所,结果被英国人发现,六个同伴被吊死在城门上。”莱娅的手指停在扳机上:“所以你觉得本-撒母耳在重复历史?”
“不,”埃利泽望着圣殿山的方向,那里的穹顶在月光下像颗巨大的珍珠,“他想完成它。”
月圆之夜来得像场审判。埃利泽和七个哈加纳战士埋伏在古井周围的橄榄树丛里,他能听见远处犹太会堂传来的诵经声,夹杂着亚伯拉罕那群人的吟唱——他们在唱《弥赛亚降临歌》,调子和他小时候在希伯伦听的一样,只是把“明年在耶路撒冷”改成了“今夜在圣殿”。
午夜十二点,三十七个身影出现在古井边。亚伯拉罕穿着白色的祭司服,手里捧着那只七枝烛台,烛台上的七根蜡烛在风里摇晃,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浸在血里。他们围着井口站成圆圈,开始背诵《塔纳赫》里的献祭祷文,亚伯拉罕举起一把银刀,刀面上刻着“归回”两个字。
“动手!”莱娅的吼声划破夜空。枪声响起时,埃利泽看见亚伯拉罕把烛台扔进井里,然后张开双臂挡在井口前。子弹打穿他胸膛的瞬间,老人的嘴唇还在动,像是在念最后一句祷文。
混乱中,埃利泽冲进人群,却被一个戴黑帽的拉比抱住。拉比的胡子上沾着血,手里攥着半张羊皮卷——那是《佐哈尔》里关于“弥赛亚之伤”的章节,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当圣殿的烛火沉入地下,救赎者将从血里站起。”
他想起父亲手稿的最后一页:“每个世代都有疯子想用自己的血浇灌圣所,可以色列的土地只记得两种东西——经文和子弹。”
井中烛火
清理现场时,埃利泽独自下了古井。绳子摩擦着井壁的石头,发出像哭泣一样的声响。井底积着齐脚踝的水,月光从井口漏下来,照在那只倒扣的七枝烛台上。
他把烛台翻过来,发现底座是空的,里面藏着卷羊皮纸。展开后,埃利泽的呼吸停住了——那不是什么密教典籍,是亚伯拉罕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我从未相信弥赛亚会降临,我只是想让哈加纳明白,当一个民族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才是真的流亡。”
井壁上有处松动的石头,推开后露出个狭小的密室。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武器,只有七个陶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不同地方的泥土:希伯伦的红土、特拉维夫的沙砾、戈兰高地的黑土……最里面的陶罐上贴着张纸条,是亚伯拉罕的笔迹:“给1929年希伯伦的那个孩子——你的拉比没教过你吗?真正的圣所不在地上,在记得它的人心里。”
埃利泽走出古井时,莱娅正站在橄榄树下抽烟。晨雾漫过她的军靴,远处的犹太会堂开始唱晨祷文。“总部要你写份报告,”她说,“关于这些人的动机。”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羊皮纸,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在他手心写字:“别让他们用信仰当子弹,也别让子弹杀死信仰。”
“就写他们在进行一场私人的赎罪仪式,”埃利泽说,“用自己的方式。”
莱娅的烟蒂在地上碾出个小坑:“你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他没回答,只是望着圣殿山的方向,朝阳正把穹顶染成金色。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声,今天的头条是“哈加纳挫败极端分子阴谋”,可埃利泽总觉得,那口古井里的烛火还没熄灭。
回到书店时,老板的假眼换了个新的,更亮了。“听说304室的家伙死了?”他问。埃利泽点点头,拿起那本1928年版的《佐哈尔》,发现扉页上多了行字,是用铅笔写的:“监视者最终都会变成被监视的人。”
他把书买下来,夹在腋下走出书店。街对面的304室己经挂出了“招租”的牌子,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照进去,在地板上投下七道光斑,像极了那只沉在井底的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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