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敲山震虎的家宴过后，林家主宅，迎来了一段诡异的平静。
旁支的亲戚们，再不敢有任何异动，见了林欣彤，都绕着道走，恭敬得像见了猫的耗子。
府里的下人们，更是被那场血腥的清洗，吓破了胆，做事无不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差池。
整个林家，仿佛一台上满了油的精密机器，在林欣彤的掌控下，井然有序地运转着。
这份平静之下，却还藏着最后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林婉玉。
家宴的第二日，林百祥或许是出于一丝残存的父女之情，又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并非刻薄寡恩。
他下令，将禁足在自己院中多日的林婉玉，放了出来。
祠堂里，林百祥看着这个瘦脱了相的嫡女，神情复杂。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疲惫地开口。
“你母亲……是她咎由自取。”
“从今往后，你就在这府里，安分守己地待着。”
“多跟你姐姐学学，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本分。”
林婉玉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有那双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她内心深处，那滔天的恨意。
学她？
学那个害死自己母亲，夺走自己一切的贱人？
她恨！
她恨林欣彤！
她也恨这个薄情寡义，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逼死的父亲！
她被丫鬟扶着，走出了祠堂。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刺眼。
她抬起头，远远地，看到了正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林欣彤。
林欣彤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衣衫，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前呼后拥的丫鬟和婆子。
所过之处，所有的下人，都躬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那份气度，那份威严，像一根根毒针，狠狠地扎进了林婉玉的心里。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一切，都成了她的！
林欣彤也看到了她。
西目相对。
林欣彤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林婉玉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剜出几个血窟窿。
林欣彤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她对着林婉玉，略略点了点头，便从她身侧，径首走了过去。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无视。
林婉玉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她知道，林欣彤不会放过她。
这个府里，只要有林欣彤在一天，她就永无出头之日。
她不甘心！
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母狼，日夜都在寻找着，可以撕咬仇人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午后，林婉玉的贴身丫鬟小翠，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
“小姐，我……我刚才路过花园，听……听到大小姐和她的丫鬟在说话……”
林婉玉的眼睛，猛地亮了。
“她们说什么了？”
小翠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
“我听大小便说……说当初伺候过夫人的那两个婆子，今晚就要被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还说……她们知道的太多了，留在府里，终究是个祸害……”
林婉玉的心，狂跳起来。
母亲“暴病而亡”的真相！
一定就在这两个婆子的身上！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夜，深了。
一轮残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散发着清冷的光。
林府的后角门，是府中运送泔水和杂物最偏僻的出口。
两道黑影，鬼鬼祟祟地，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正是被发配出府的那两个婆子。
她们一人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脸上满是惶恐不安。
“快走快走，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让大小姐知道我们……”
她们的话还没说完。
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旁边的假山后，闪了出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站住。”
两个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看清来人是林婉玉时，她们的脸色，更是比纸还要白。
“二……二小姐？”
林婉玉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问你们，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连连摇头。
“二小姐，您说什么呢，我们不知道啊……”
“老夫人她……她就是得了急病，没救过来啊……”
“撒谎！”
林婉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她猛地冲上前，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金簪，死死地抵在其中一个婆子的喉咙上。
“你们要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让你们死在这里！”
那婆子吓得屁滚尿流，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另一个婆子，也吓得哭了出来。
“二小姐饶命啊！不是我们不说，是……是老爷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全家都得死啊！”
“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己啊！”
林婉玉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母亲的死，有内情！
“说！”
她用金簪，又向前递了一分，那尖锐的顶端，己经刺破了婆子的皮肤。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被金簪抵着的婆子，像是被彻底吓破了胆。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将那晚的“真相”，吐露了出来。
“那晚……那晚老爷审问夫人，不知怎么的，就……就查出了夫人和……和外面的人有私情……”
林婉玉的身体晃了一下。
这件事，她己经有所耳闻。
“不……不止是这样……”
另一个婆子，也像是豁出去了，哭着补充道。
“老爷他还……他还查出来……查出来大小姐她……她根本就不是……”
她说到这里，声音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脸上露出极致的恐惧。
“不是什么？”
林婉玉疯狂地追问。
“快说！”
那婆子在金簪的威胁下，终于崩溃了。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豁出去的音调，尖叫道。
“大小姐，她根本就不是老爷的亲生女儿！”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林婉玉的脑海里，炸开了。
她……林欣彤……不是父亲的女儿？
那她是谁的女儿？
那自己的母亲……
“夫人她……她当时就疯了……什么都招了……”
“她承认了……承认了是她害了大小姐的生母……还……还承认了是她想活埋了大小姐，来掩盖这个秘密……”
“老爷……老爷当时就气得……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他说……他说他被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他不能容忍林家的血脉被玷污……”
“他……他亲口下令……”
婆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诉说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
“……亲口下令，将夫人……活活……用毒酒……灌死的！”
“那酒，是福伯亲自端进去的！我们……我们就在门外听着……夫人她……她挣扎得好惨啊……”
林婉玉呆住了。
她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金簪，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是“暴病而亡”。
不是“赐死”。
而是，被自己的丈夫，那个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亲手下令，用最屈辱的方式，灌下了毒酒！
原因，竟然是……
是林欣彤那个贱人，根本就不是林家的种！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穿了她的理智。
那两个婆子，见她失魂落魄，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林婉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后角门的冷风里。
“不……”
“这不是真的……”
她喃喃自语。
“你们在撒谎……你们都在撒谎……”
“爹爹他……他那么爱娘亲……他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对她的……”
“不是他的女儿……”
“那是谁的女儿……”
“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空洞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啊——！”
她转身，疯了一样，冲进了漆黑的庭院里。
她一边跑，一边笑，一边哭。
“爹爹杀了娘亲……爹爹杀了娘亲……”
“贱人……那个贱人不是林家的种……”
“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踉踉跄跄，像一个迷失在黑夜里的冤魂。
最终，消失在了花园深处。
远处。
一座假山的阴影里。
林欣彤静静地站着，夜风，吹起她素色的裙角。
她漠然地，看着林婉玉那疯癫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头顶那轮，冰冷无情的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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