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囊泡内部的瞬间,所有外界的恐怖声响——法则乱流的嘶吼、船体被腐蚀的嘎吱、引擎的悲鸣——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掐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平衡之舟”仿佛跌入了一个完全由能量构成的、粘稠无比的幽蓝琥珀之中。飞船彻底失去了动力,像一具漂浮在巨型生物子宫内的金属棺材,仅凭着惯性缓慢地、无声地旋转、滑行。舷窗外,是无限延伸、均匀分布的幽蓝,浓郁得化不开,仿佛整个宇宙都被这同一种腐败的颜色所填充、吞噬。光线在这里被扭曲、吸收,只剩下飞船内部应急灯投下的惨淡光芒,在幽蓝背景的映衬下,显得微弱而绝望。
那种渗透灵魂的污染压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数倍。它无孔不入,无视物理屏障,首接作用于每个人的精神与灵魂层面。低语声再次响起,不再是遥远的呼唤,而是近在耳边的呢喃,混杂着无尽的怨毒、疯狂的呓语、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亿万生灵垂死哀嚎融合而成的亵渎合唱。
“呃啊…”苏禾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毫无用处。那声音源自内心,源自灵魂的共鸣。金银混沌草的光芒急剧闪烁,变得明暗不定,翠绿的生命能量自发地收缩,在她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艰难抵抗的光晕。她怀中的温婉情况更糟,虽然星焱最后的净化冲击和她的生命能量暂时遏制了污染的全面爆发,但温婉己彻底失去意识,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那条冰晶右臂彻底化为不祥的幽暗之色,如同一条连接着深渊的通道,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仍在缓慢地、顽固地试图向她的心脉蔓延。
星焱半跪在地,左手掌心的伤口在刚才疯狂的举动中再次撕裂,银金赤金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每一滴血液都散发出微弱的净化光晕,暂时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污染低语,但很快又被无尽的幽蓝重新淹没。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失血过多和灵魂层面的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伏尔坎的星尘余烬容器光芒己经黯淡了许多,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耗尽了它残余的大部分共鸣能量。
雷恩教授双手颤抖地在几乎完全失灵的控制台上操作着。“所有外部传感器失效!引擎熄火!能量回路大面积瘫痪!我们…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崩溃的边缘,“艾莉娅-7!报告情况!”
艾莉娅-7的蓝色光球悬浮在主控台上,光芒也比之前暗淡,并且闪烁的频率极不稳定,仿佛受到了强烈干扰。“飞船系统完整性:41%。动力系统:离线。导航系统:离线。武器系统:离线。生命维持系统:能量剩余,17%,效率持续下降。外部环境分析:高浓度未知能量流体,具备极强腐蚀性及精神污染特性。物理法则稳定性:未知,探测波无法有效穿透该能量流体。”
绝境。彻底的绝境。
他们付出了惨重代价,温婉濒死,星焱重伤,飞船瘫痪,终于闯入了目标点,却发现这里并非希望的入口,而是一个更庞大、更绝望的囚笼。
星焱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昏迷的温婉,痛苦抵抗的苏禾,濒临绝望的雷恩,最后落在舷窗外那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幽蓝上。他的心脏因虚弱而剧烈跳动,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在绝境中愈发清晰。
他缓缓抬起仍在淌血的左手,将血液涂抹在自己的额头上。一丝微弱的银金赤金光晕在他皮肤下流转,暂时驱散了他脑海中的部分低语,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对…”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这里…不是终点。”
雷恩教授猛地看向他:“星焱?你说什么?”
“伏尔坎的星图…指向这里…摇篮的意志…引导我们到这里…”星焱喘息着,努力组织着因虚弱和污染干扰而混乱的思绪,“不是为了…把我们送进坟墓…这里一定有…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艾莉娅-7…用最低功率…发射一道纯能量脉冲…不需要强度…只需要…扰动…”
艾莉娅-7沉默了一瞬,似乎在计算这个毫无意义的命令。“指令确认。发射低功率能量脉冲。”
一道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能量波纹,从飞船腹部的一个尚未完全损坏的探头射出,没入无尽的幽蓝。
如同石子投入死水。
波纹扩散开去,并未引起任何剧烈的能量反应,但就在波纹掠过某片区域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片原本均匀死寂的幽蓝能量,如同被触动的敏感神经,突然剧烈地扭曲、翻腾起来!幽蓝的色彩褪去,短暂地浮现出一些难以辨认的、破碎的、扭曲的影像碎片!
那是一片燃烧的星空!是无数闪耀着白金光泽的秩序锁链在崩断!是巨大的、散发着悲怆与决绝光芒的身影在虚空中燃烧自我、化作屏障!是熟悉的、属于摇篮的星辰韵律被强行撕裂、污染、拖入黑暗的瞬间!
这些影像破碎、模糊、充满了痛苦,如同一个垂死巨人最后、最深刻的记忆残片,被强行烙印在这片污染的能量海洋之中!
“那是…”苏禾忘记了痛苦,怔怔地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影像碎片,“摇篮…被撕裂时的…记忆?”
紧接着,更多的能量脉冲反馈回来,触动了更多沉睡的“记忆节点”。
破碎的影像开始变得密集。他们看到了巨大的、结构精妙绝伦的星环设施在幽蓝污染的冲击下如同玩具般解体;看到了无数闪耀着各色光芒的、应该是摇篮文明造物的飞船在绝望中战斗、蒸发;看到了一些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强大秩序波动的生命体,在污染中哀嚎、扭曲、转化成为那种扭曲的仆从…
这些残响无声,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能传达出那场灾难的惨烈与绝望。这里,这个囊泡,不仅是污染的能量节点,它更是一个…坟墓。一个承载着摇篮破碎记忆与无尽痛苦的坟墓!那些低语,不仅仅是虚空污染的呓语,更是无数摇篮生灵最后时刻的恐惧、痛苦与不甘混合而成的灵魂杂音!
“我听到了…”苏禾的眼泪无声滑落,金银混沌草的光芒不再仅仅是抵抗,而是散发出一种深沉的悲悯,与那些破碎的灵魂残响产生了细微的共鸣,“他们在哭…在呐喊…在警告…”
雷恩教授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闪烁的、地狱绘卷般的影像,作为一名学者,他本能地想要记录、分析,但巨大的悲恸和恐惧让他无法动弹。艾莉娅-7的蓝光则疯狂闪烁,似乎在超负荷处理这些远超理解的“历史数据”。
星焱的心脏揪紧了。他明白了伏尔坎指引他们来此的目的之一。不仅仅是寻找所谓的“钥匙”或“门户”,更是要他们亲眼见证!见证这场灾难的残酷,见证敌人的恐怖,感受这份沉沦的痛苦!这是洗礼,更是淬炼!唯有经历过最深的绝望,才能诞生最坚韧的希望!
就在这时,当一道能量脉冲掠过飞船正前方的一片区域时,浮现出的影像与其他都不同!
那影像相对稳定,虽然依旧布满干扰的雪花,却能看清那似乎是一座巨大的、由某种纯净水晶构筑的殿堂内部。殿堂中央,悬浮着一团柔和而强大的白金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几何结构在缓缓旋转——那结构,与伏尔坎余烬容器上的纹路,以及星焱血液中偶尔浮现的古老印记,有着惊人的神似!
而在那白金光芒下方,环绕着数个身影。他们的形态模糊,但都散发着强大而纯净的秩序力量。其中一個身影,格外高大,他抬起手,似乎在将最后的力量注入那团白金光芒,然后…影像戛然而止。
但在影像消失的最后一瞬,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个高大身影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由星尘余烬凝结而成的、古朴的手环——与此刻飞船内伏尔坎的容器材质一模一样!
“伏尔坎…”星焱喃喃道。那是伏尔坎留下的记忆残响!是他在最终时刻的场景!
“那个光团…”雷恩教授猛地站起来,激动得声音发抖,“那是什么?一种武器?一个核心?还是…钥匙?”
还没等他们细想,那幅影像消失的地方,幽蓝的能量并未立刻恢复平静,而是持续波动着,并且,从那波动中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与周围污染格格不入的白金光点,缓缓飘荡而出,如同风中残烛,朝着飞船的方向飞来!
它穿越粘稠的幽蓝能量,速度很慢,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执拗的意味。
“检测到未知秩序能量源靠近!”艾莉娅-7立刻警报,但这次的警报声中,罕见地带着一丝…不确定。“能量特征…与数据库中存在部分匹配…匹配项:伏尔坎余烬能量签名相似度87.4%…摇篮核心秩序法则碎片相似度79.1%…”
那点白金光点终于触碰到了飞船的外壳。它无视了金属的阻隔,如同幻影般穿透进来,悬浮在主控室内。
光芒渐渐散去,显现出它的本体——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不规则形状的水晶碎片。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白金色,内部仿佛有星云在流转,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秩序波动,将周围的污染低语和幽蓝光芒都排斥开一小片区域。
它缓缓飘向星焱,仿佛认准了他一般,最终,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他仍在淌血的左手掌心。
嗤…
没有灼烧,没有排斥。星焱的银金赤金血液与那白金碎片接触的瞬间,两者仿佛同源相融一般,光芒微微一亮!一股温和、纯净、却带着无尽沧桑与悲怆的意志流,顺着血液的连接,涌入星焱的心间!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首接的意念传递!
“继承…”
“残响…”
“薪火…”
“…希望…”
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破碎的诗歌,蕴含着伏尔坎最后时刻的托付与期盼!
与此同时,星焱感觉到自己掌心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的平衡力量,似乎被这块小小的碎片点燃、唤醒了更深层的东西!银金赤金的光芒在他眼中大盛,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他的灵魂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他猛地握紧了手掌,将那枚温热的碎片紧紧攥在掌心,抬起头,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火焰。
“我明白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他看向那无尽幽蓝的深处。
“伏尔坎和那些逝者…他们失败了…但他们将最后的力量、最后的信息…化作了这样的碎片…埋藏在这污染的巢穴之中…等待着…”
“等待有人能闯入这里,找到它们,继承它们!”
“这枚碎片…是钥匙的一部分!是地图的一部分!是力量的一部分!”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向主控台,将紧握的左手按在伏尔坎的星尘余烬容器上。
“艾莉娅-7!以这枚碎片和我的血液为信标!重新扫描这片区域!寻找其他的秩序反应!哪怕再微弱也要找出来!”
“雷恩教授!尝试用碎片的力量共鸣,看能否激活飞船的某些备用系统!哪怕只能恢复一点点动力也好!”
“苏禾!坚持住!感受它!这碎片里也有摇篮的意志!用它来加强你对温婉的压制和净化!”
星焱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领袖气概,感染了所有人。
希望并未消失,它只是化作了碎片,散落在这最深的黑暗里,等待着被拾起,被汇聚,最终…燃起燎原之火!
艾莉娅-7的蓝光再次稳定下来,开始以新的信标为基础进行扫描。雷恩教授扑到控制台前,尝试各种连接。苏禾则擦干眼泪,将金银混沌草的光芒与那碎片散发出的微弱白金秩序波动调和,缓缓注入温婉体内,果然发现效果比之前好了些许,污染蔓延的速度进一步减缓了。
星焱站在舷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无尽的、承载着痛苦残响的幽蓝。他的掌心,碎片与血液交融,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向这片死寂的深渊宣告。
摇篮之殇,尚未终结。
溃烂星渊,薪火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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