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城内，比着京城自是不及那份锦绣堆叠、车水马龙的繁华，却也自有其筋骨。灰扑扑的城墙根下，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带着点粗粝的沙土味儿，杂着胡饼刚出炉的热香和远处驼铃的悠长回响。
街巷不宽，铺面也多是简朴，但往来行人神色间却有一种踏实的安稳。
能在这毗邻北牧的边陲之地，让百姓有片瓦遮头，有粟米果腹，己是不易，这份安居乐业的景象，胜过世间太多徒有虚名的太平国度。
“晏宗主。” 沈峤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好奇。
他脚下快了几步，赶上走在前面的晏无师，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那人玄色衣袖的一角布料，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坚实的手臂轮廓。
这动作带着点不自觉的亲昵和探询。
晏无师脚步一顿，侧过身来。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沈峤抓着自己袖口的手上，随即上移，对上那双清澈依旧、此刻却盛满疑惑的眼眸，唇角自然而然地牵起一丝了然的笑意：“阿峤，可是有疑问？”
沈峤点了点头，松开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衣料的微凉触感。
他并非全然不解，只是有些地方想得更明白些。“只是有些……不太明白，”他斟酌着词句，目光扫过街角几个正用北牧语大声说笑、腰间佩着弯刀的粗豪汉子，又掠过几个眼神闪烁、隐在巷口阴影里探头探脑的身影
“此处虽不比京城冠盖云集，但也并非无名荒僻之地，为何……这顽劣不驯、暗藏锋芒之徒，似乎格外多些？” 他语气平和
晏无师闻言，低低笑了声“问得好。”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处城墙垛口外隐约可见的苍茫地平线
“正因为这里，天高皇帝远。京城那位九五之尊的旨意，传到这里，便如强弩之末，力道散了，管束自然也松了。”
他顿了顿，见沈峤凝神静听，才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再者，你看这街市上的人，十之七八，骨子里流的都是北牧的血，或是与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北牧的风，吹得烈，吹得硬，吹得人骨子里的血性，也如那草原上的狼群，带着一股子悍勇和不驯。”
沈峤眼中恍然之色渐浓，如同拨云见日：“所以……并非全然是‘顽劣’，更多的是因着这方水土、这般血脉，养出的……一种不受拘束的热血本性？”
他理解了。
晏无师颔首：“不错。我家阿峤，一点就透。” 那“我家”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轻松笑意倏然敛去，转为一种深沉的凝重，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常街道。“只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只有近在咫尺的沈峤能听清那字句间的寒意“这不受拘束的热血里，也最容易藏污纳垢，滋生仇雠。阿峤，千万小心些。此行……难保没有我们前世的‘故人’，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磨着刀，等着‘叙旧’呢。”
沈峤心头微凛，前世那些血雨腥风、刻骨铭心的恩怨纠葛仿佛在瞬间被这沉甸甸的话语勾起一丝冰冷的涟漪。
但他面上并未显露分毫慌乱，只是迎着晏无师带着警示与关切的目光，唇角缓缓漾开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水初融，瞬间冲淡了周遭无形的紧张感。
他轻轻应道：“嗯，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下意识地朝晏无师身边靠拢了半步。
晏无师感受到他的靠近，眼底深处那丝凝重悄然化开些许，宽大的袖袍下，一只温热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轻轻搭在了沈峤的腰后。
沈峤被他这突如其来、带着明确占有意味的举动，扰得道心都微微一颤，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
他心中暗恼自己怎么又这般不争气地靠过去了？仿佛晏无师身上有无形的磁石，总能牵引着他。
再抬眼，撞进晏无师那双含笑的凤眸里，那笑意分明带着十足的促狭和得逞后的愉悦，仿佛在无声地说“看，你终究是离不开我”。沈峤只觉手痒——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打散那可恶的坏笑啊！
然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晏无师那只作乱的手。
宽大的玄色袖袍宛如天然的屏障，将下方的一切暧昧尽数遮掩。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此刻正堂而皇之地贴在他腰后，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极其缓慢地游移抚摸着。隔着不算厚的春衫，掌心的热度、指尖的力道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
那指尖仿佛带着细小的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顺着脊椎骨一路攀爬。沈峤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腰肢不自觉地想要绷紧逃离，却又被那手掌牢牢控住，惹得他站立难安，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晏无师！” 沈峤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呵斥出口。
他猛地侧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鹿，清澈的眼眸里含着羞恼的水光，狠狠瞪向那个始作俑者。
然而这含嗔带怒的一眼，在晏无师看来非但毫无杀伤力，反而更添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动人风情。
他这不算响亮却带着明显情绪的一声，在这相对安静的街角还是引来了注意。附近几个摊贩和行人的目光好奇地投了过来。
“哟，怎么了这是？” 一个卖胡饼的大婶探着头问。 旁边挑着担子的汉子嘿嘿一笑，一副过来人的了然模样：“不知道，瞧着那小郎君脸红红的，气鼓鼓的……啧，小两口拌嘴呢吧？” “可不嘛，那高个儿的郎君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似的……”
晏无师将周围的议论听在耳中，非但不收敛，唇边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带着点恶劣的兴味。
他微微倾身，几乎是贴着沈峤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低语，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阿峤，听见没？你再喊大声点儿，这满街的人可都要围过来看‘打情骂俏’的热闹了~~”
那语调拖得长长的，满是戏谑，简首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沈峤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牙痒痒，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不得。他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痕，才强压住翻腾的羞愤。
最终，他只能狠狠剜了晏无师一眼，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威胁：“再、摸、一、下……今晚，不，以后都休想再进我房门半步。”
这句话如同定身咒语，效果立竿见影！
话音未落，沈峤腰间那作恶多端的大手猛地一僵，如同被滚水烫到一般，瞬间抽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仿佛刚才那缠绵暧昧的抚摸从未发生过。
晏无师的身体甚至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微微晃了一下。
他脸上那促狭得意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迅速调整，板起脸，故作一派云淡风轻，甚至带着点被冤枉的不悦，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几个竖起耳朵的闲人听清：“咳，阿峤莫要胡言。本座方才不过是……嗯，袖中似有异物硌着了手，活动一下筋骨罢了。绝非……绝非因你之言” 他刻意加重了“绝非”二字，眼神却微微飘忽。
看着他这副欲盖弥彰、强撑场面的嘴硬模样，沈峤胸中那股郁气“噗”地一下消散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从心底涌上来，瞬间冲垮了强装的恼怒。他再也忍不住，倏地抬起手遮脸，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间泄露出来。
原来……这无法无天的老狐狸，竟也有如此明显的“死穴”。这“把柄”，可算是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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