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秘阁的冰玉髓床上，幽蓝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谢明璃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破茧蝶翼的初振。这细微的变化，却让守候在旁、几乎不敢合眼的殷玄冥猛地绷首了身体，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许是又一个黄昏。 那双紧闭了漫长岁月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 没有迷茫，没有初醒的朦胧。那是一双沉淀了太多冰霜与星辉的眼眸，清澈，深邃，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如同寒潭古井，映照出世间万象，也映出了殷玄冥那张写满担忧与疲惫的脸庞。
“陛…下…”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如同丝弦轻拨，却清晰地传入殷玄冥耳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情感瞬间攫住了殷玄冥的心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踏破铁鞋后的尘埃落定，更是难以言喻的心疼。他几乎是踉跄地扑到床边，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又生怕惊扰了这易碎的苏醒。 “明璃！你…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
谢明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充盈着药香与冰冷气息的秘阁，落在自己枕边那颗己经失去光华、变成普通冰晶的珠子上。指尖触碰到它，一丝微弱的、同源的气息联系让她瞬间明了。 “冰魄…圣灵…”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了然与悲悯，“是您…救了我…” 她看向殷玄冥，“北境…静懿…？” 她的思维异常清晰，仿佛沉睡并未带走她的智慧，反而让那些被剧痛和混乱掩盖的记忆更加澄澈。
殷玄冥深吸一口气，稳住翻腾的心绪，言简意赅地将永冻冰渊下的惨烈搏杀、静懿献祭圣灵、他如何夺回这一点未被污染的核心本源续她性命的过程叙述了一遍。重点讲述了静懿遁逃时的虚弱与怨毒，以及那些神秘黑甲死士的诡异。 “圣灵…终究未能逃脱亵渎…”谢明璃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哀伤，手指无意识地着枕边的冰魄珠残骸，“静懿…她吞噬了圣灵大半本源…虽受创遁逃…却己成心腹大患…”她的眉心印记微微亮起，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她能感受到…我对圣灵本源的呼唤…这缕联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她…终会寻来…”
“朕护着你！”殷玄冥斩钉截铁，眼中燃起不容置疑的火焰，“胤都乃龙气汇聚之地，朕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来！” 谢明璃微微摇头，虚弱却坚定：“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与她的宿命…终究要了结。她需要我体内的月魄之力，完成最终的融合与蜕变…而我…”她的目光投向虚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也需要她体内被污染的本源…彻底净化…或是…同归于尽。”
“不准说同归于尽！”殷玄冥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和怒意。他紧紧盯着她，“你活下来了！这就够了！其他的，朕来想办法！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众多，朕不信找不到克制她的法子！”
谢明璃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疲惫、伤痕未愈，却依然强硬得如同磐石般的帝王。他眼中的担忧、愤怒、以及那深藏的保护欲，她都看得真切。北境的血战，他为她夺回一线生机，这份情，重逾千钧。心底深处，早己筑起的冰墙，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然而，这份悸动，却并非她想要的全部。
她沉默了片刻，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看向秘阁紧闭的石门，仿佛能穿透厚厚的石壁，看到外面那个被重新梳理、亟待重建的世界。 “陛下…”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臣女…谢明璃，谢陛下救命之恩。家父沉冤昭雪，明璃心愿己了。余下残躯，愿尽绵薄之力…助陛下完成《胤史初鉴》，立史鉴院万世不易之基业。此乃明璃平生所愿，亦不负父亲遗志。至于…其他…”她顿了顿，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皇后之位，母仪天下，责任深重。明璃残躯病骨，性情疏冷，实非良配，更不堪此重任。” 她拒绝了！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疏离。
殷玄冥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期待如同被投入冰渊的星火，瞬间熄灭，只剩冰冷和一丝被拒绝的刺痛。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坚持，让他明白，这并非推诿，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她感激他，信任他，甚至愿意为他耗尽心力编纂历史，但她不要那份独属于帝王的、带着枷锁的后位。她要的，是史鉴院那片属于她自己的天地，是她父亲为之付出生命的“真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伴随着一丝不被理解的烦躁。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龙袍在幽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沉重的弧度。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冰冷，“你且安心静养。史鉴院，离不开你。《胤史初鉴》，是朕给你的承诺，亦是大胤的未来。”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石门，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与沉重。 “至于皇后之位…”他的手按在冰冷的石门上，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谢明璃耳中，“朕说虚位以待，便不会更改。你一日不愿，它便空悬一日。这江山，朕可以等。” 石门缓缓开启，又在他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某种刚刚萌芽却又被强行冰封的情愫。
谢明璃静静地躺在冰玉髓床上，枕边的冰魄珠残骸散发着微弱的寒意。她闭上眼，一滴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冰凉的发丝中。她拒绝的，是后位，却也并非全然无心。只是那北境冰渊的阴影，体内蛰伏的污染与圣灵最后的呼唤，以及心中那份对纯粹历史的执着，让她无法坦然接受那份沉重的、带着政治意味的感情与责任。她选择了一条更孤独，却也更忠于自己的路。只是这条路，注定会让那个刚刚为自己拼过命的男人，更加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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