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大捷的余波仍在皇宫内外震荡,狂喜的表象下,紫宸殿内却凝结着比寒冬更刺骨的冰霜。
殷玄冥斜倚在龙榻上,锦被下枯槁的身体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唯有心口那个无形的“黑洞”在持续抽吸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撕裂般的剧痛。青阳子的诊断如同丧钟在他耳边敲响:旬月之期,油尽灯枯。
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光芒。真相的碎片在病痛的折磨中反而愈发清晰刺眼:父皇临终前攥紧的诏书、吴仁藏起的药碗、史书上冰冷的弑父枷锁…还有那支悬于观星台深处、操纵一切的春秋笔!
“观…星…台…”他重复着无声的口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
沈度跪在榻前,脸色比宣纸还要苍白,额头冷汗涔涔。他读懂了皇帝的意志,那是一种不惜燃尽最后生命也要掀翻棋局的决绝!可这残破的躯壳,如何支撑?谢明璃重伤未醒,朝中暗流汹涌…
“陛下…”沈度的声音因恐惧和责任而颤抖,“臣…明白!然…谢大人重伤昏迷,秦帅、冯统领尚未回京,朝中…恐有不测…”
话音未落,殿外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刻意拔高的通禀: “启禀陛下!太妃娘娘携宗室元老、六部尚书求见!言有要事启奏!”
来了! 殷玄冥眼中寒芒一闪,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洛水的烽火刚熄,京中的豺狼便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獠牙。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再睁开时,己恢复了属于帝王的、深不可测的平静。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涌入。 太妃殷林氏依旧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龙榻上形销骨立的帝王。她身后,礼部尚书周琛、户部尚书王翰、吏部尚书赵启明等朝中重臣鱼贯而入,个个神情肃穆,眼神闪烁。更显眼的,是几位须发皆白、身着郡王服饰的宗室老人,以“德高望重”的安平郡王殷承瑞为首,眼神倨傲,带着审视。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众人齐刷刷行礼,声音洪亮,却透着一股试探。 殷玄冥没有立刻开口回应,沉重的寂静在殿内蔓延,只有他微弱却清晰的呼吸声。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抬了抬手,动作轻微得像是在拂去尘埃。
“朕…抱恙…众卿…何事?”声音嘶哑低沉,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周琛率先出列,语气沉痛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昂:“陛下!洛水大捷,天佑大胤!然,陛下龙体违和,实乃国本之危!臣等日夜忧心如焚!如今外患虽暂平,然江南叛军未靖,靖难逆党余孽尚存,更有幽瞳妖孽潜伏暗处,伺机作乱!值此危难存亡之秋,国不可一日无君主决断!”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臣等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黎民苍生计,即刻颁诏!册立太子!并…敦请太妃娘娘垂帘监国,代为署理朝政!待陛下龙体康泰,再行亲政!此乃万全之策,万民所盼!”
“臣等附议!” “请陛下以江山为重!” 宗室元老和几位尚书立刻齐声附和,声音洪亮,形成一股逼宫之势。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沈度跪在一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中怒涛翻涌!册立太子?太子年仅八岁!垂帘监国?这分明是要架空垂死的皇帝,让太妃背后的宗室和旧势力重新掌权!一旦诏书颁下,皇帝这最后旬月,恐将成为真正的傀儡!谢大人和自己这些皇帝心腹,必将被清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榻之上,等待着那枯槁身影的反应。 殷玄冥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或忧戚、或急切、或隐含算计的脸,最终落在太妃殷林氏那张看似悲悯、实则深藏精明的脸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出一个冰冷到极致、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动作,他用手帕捂住嘴,身体因痛苦而微微蜷缩。待他移开手帕,雪白的丝帕中心,赫然又是一抹刺目的暗红!内侍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这口血,恰到好处! 殿内逼宫的气势为之一滞!几位宗室老王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周琛等人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殷玄冥仿佛没看见众人的反应,虚弱地喘息着,目光却锐利如锥,死死钉在周琛脸上: “周卿…忧国忧民…拳拳之心…”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然…朕尚未…宾天…” “太子年幼…不堪国事…” “太妃…深居后宫…不通外朝…如何监国?”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周琛等人心头!尤其是那句“朕尚未宾天”,如同一个无形的耳光!
“至于…尔等所言…江南余孽…幽瞳宵小…”殷玄冥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洞彻骨髓的冰冷,“朕卧病…旬日…尔等身为…股肱之臣…”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垂死狮王的低吼: “不思…殚精竭虑…为国分忧…肃清叛逆…” “反在此…胁迫君父…行…废立之事?!” “尔等…意欲何为?!!!”
最后一声厉喝,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身体剧烈摇晃,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再次溢出嘴角!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令人不敢逼视的怒火与威压!
噗通! 周琛脸色惨白如纸,被那最后的斥问和帝王垂死的威严所慑,腿一软,竟首接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臣…臣万万不敢!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他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即便这天子看似油尽灯枯,那股浸淫在血脉深处的皇权威严,依旧足以让权臣胆寒!
太妃殷林氏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鸷和不甘,但迅速被更深的雍容掩盖。她上前一步,柔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周尚书他们也是太过忧心国事,言辞急切了些,绝非有意冒犯天威。只是如今局势,确需陛下速做圣裁…”
“圣裁…?”殷玄冥喘息稍定,冰冷的眸光转向太妃,嘴角的嘲讽更浓,“朕…自有…决断。” 他不再看太妃,目光投向殿外熹微的晨光,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半晌,一个清晰无比、掷地有声的诏令,从他干裂的唇中吐出: “传…朕旨意!” “即日起…辍朝…十日!” “十日之内…朕…静养于紫宸殿…” “非…朕亲召…擅入殿内…惊扰圣躬者…” “无论…皇亲国戚…王公大臣…” “格杀…勿论!”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整个大殿!
“十日…之后…” 殷玄冥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惊疑不定、面色剧变的脸庞,最终定格在虚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朕…将亲临…观星台!” “举行…祭天大典!” “祷告…上苍…涤荡妖氛…澄清玉宇!” “到…时…尔等…若有未尽之言…” “再…议…不…迟!”
观星台?!祭天大典?! 如同两颗炸雷投入死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震得魂飞魄散!观星台是什么地方?那是崇文阁的圣地!皇帝要去那里祭天?还要涤荡妖氛?他想干什么?! 十日!他只要十日!这十天里,任何人不得靠近紫宸殿!违者格杀勿论!
太妃殷林氏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周琛等人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湿透了后背。皇帝这最后一搏,充满了疯狂和不祥的气息! “臣…臣等…遵旨…”在绝对的皇权杀令和未知的恐惧面前,所有人,包括太妃在内,最终都只能深深地弯下腰去,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也隔绝了殿内那张龙榻上再次陷入昏迷的帝王。 沈度依旧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因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望向龙榻,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决然。 陛下…用最后的力量赢来了十天! 这十天,将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最后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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