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回墨玉莲花瓣的夜晚,执祈没有碰酒囊。
岩洞依旧阴冷,瘴气依旧在洞外无声流淌,那些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噩梦也依旧虎视眈眈。但经历了白日里那瞬息生死、心力交瘁的考验后,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身体的疲惫压倒了精神的躁动,她几乎是头一沾到冰冷的青石,便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并非痛苦消失,而是她开始学会与痛苦共存,并将它转化为前行时脚下燃烧的火焰。
翌日,她状态恢复了许多,背后的鞭伤在药力作用下愈合良好,只是内息因昨日强行催动剑意而有些紊乱,需要时间平复。她仔细打坐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等待着最终的考验。
黄昏,面具女子第三次出现。这一次,她手中没有提那盏绿灯笼,只是静静地站在瘴气边缘。
“随我来,进行第三关,‘问己心’。”她的声音似乎比前两日更缥缈了些。
执祈默默跟上。这一次,女子并未带她前往什么险恶之地,而是沿着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径,向千瘴谷的深处走去。周围的瘴气颜色渐渐变得单一,是一种沉郁的灰白色,但其中蕴含的侵蚀之力却更强,连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执祈不得不运转更多内力护住周身。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被一层水波般的灰色光幕遮挡,看不清内里情形。
“进去吧。”面具女子停在洞口外,“此乃‘问心洞’,洞中无他,唯有你自身。能首面本心,明悟己道,便可走出。若沉溺其中,迷失自我,则永困于此,化为枯骨。”她的语气平淡,却说着最残酷的规则。“时限,三日。”
执祈看着那荡漾的灰色光幕,心中凛然。这一关,不考医术,不试武功,只问内心。往往这种关乎心性、意念的考验,最为凶险莫测。
她没有退缩,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光幕。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墙,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不再是南疆的密林瘴气,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虚空。上下左右皆是虚无,唯有脚下一条仅容立足的、仿佛由雾气凝结的狭窄小径,通向未知的深处。
她尝试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雾气小径微微荡漾。与此同时,周围的灰色虚空开始波动,如同水面般映照出扭曲的光影。
第一个画面出现了——是黑石峪!喊杀震天,火光熊熊,她看到一年前的自己满脸血污,盾离身的盾手小石头的“阿执哥!走啊!”……那锥心之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猛烈,几乎让她窒息。
她脚步一顿,脸色瞬间苍白。但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继续向前。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第二步踏出,画面切换——是林鹤鸣中毒倒下时,那迅速蔓延的漆黑和灰败的脸色;是风逐月为了救人,强行催动内力后吐血昏迷的惨状;是她自己面对白眉、蛛手、邪蛊时,那种深深的无力与绝望……同伴的牺牲,自身的弱小,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一段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去,最恐惧面对的场景。那些被她用忙碌、用酒精试图掩盖的伤痛、愧疚、恐惧,此刻被赤裸裸地剥开,放大,呈现在这无尽的虚空中,反复拷问着她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如果我再强一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
“江湖……这就是我想要的江湖吗?”
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雾气小径开始剧烈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她的眼神开始涣散,身形摇摇欲坠。
就在她即将被心魔吞噬的瞬间,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血色与倔强!
“不!”她低吼出声,声音在虚空中显得异常沙哑,“我不是来此沉溺痛苦的!”
她想起了自己改名“执祈”的初衷——执于变强,祈愿守护!
她再次迈步,这一次,步伐沉重却坚定。她不再回避那些痛苦的画面,而是死死地盯着它们,任由那痛楚灼烧自己的意志。
“黑石峪的债,我会用更强的实力去讨!”
“鹤鸣兄的毒,我一定会解开!”
“逐月的伤,我定会寻到灵药!”
“白眉、蛛手己死,但世间强者无数,我不能再让任何珍视之人因我之弱而受伤害!”
每说出一句,她眼中的光芒便亮起一分,脚下的雾气小径也稳固一分。那些痛苦的回忆,不再仅仅是折磨,更化为了鞭策她前行的动力。
她继续向前,虚空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却带着温暖光晕的画面——是师兄师姐悉心教导的耐心,是七曜炽风初次相聚时的意气风发,是姜听澜沉默却可靠的守护,是温断岳、许归一、顾无锋并肩作战时的信任……
痛苦与温暖,绝望与希望,弱小与渴望强大,在她的心中激烈碰撞、交融。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前方的雾气渐渐稀薄,出现了一点亮光。
她一步步走向那亮光,心中的迷雾仿佛也随之散去。她明白了,“问己心”,问的不是她有多少痛苦和恐惧,而是她能否背负着这些痛苦与恐惧,依然坚定地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
终于,她踏出了最后一步,眼前豁然开朗!
她站在了一处开满奇异花草的山谷之中,阳光透过稀薄的、带着淡淡药香的雾气洒落下来,温暖而真实。身后,那灰色的“问心洞”入口己然消失不见。
山谷中央,站着那位面具女子,以及一位身着深紫色麻衣、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却眼神深邃如星海的老妪。
老妪的目光落在执祈身上,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你能走出问心洞,可见道心己定。虽满身伤痕,心藏悲郁,然志坚不摧,灵台未泯。”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身乃千瘴谷此代守谷人,你可称我‘巫姥’。”
执祈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晚辈执祈,拜见巫姥。”
巫姥微微颔首:“你为救人求医而来,亦为求强问道而至。千瘴谷可允你留下。然,谷中规矩,一、不得泄露谷中之事;二、需以自身医术劳务换取居留与学习之资;三、不得干预谷内纷争,亦不得借谷内之术在外为非作歹。你可能遵守?”
“晚辈谨遵谷规!”执祈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巫姥目光扫过她背后的长剑和腰间的药囊,“你之剑意,初具雏形,然刚猛有余,韧性与掌控不足,内力更是其短板。你之医术毒理,根基尚可,却失之广博与奇诡。留在谷中,或可补你之短。至于你友人之毒……”她顿了顿,“待你通过基础考核,可入‘万毒阁’自行查阅古籍,能否找到解法,看你机缘与悟性。”
“多谢巫姥!”执祈心中激动,她知道,这己是极大的恩典。
巫姥不再多言,由面具女子引路,将执祈带到山谷边缘一处简陋却干净的木屋。“此后你便居于此。明日卯时,至谷中‘百草园’报道,自有任务分配于你。”
面具女子离开后,执祈推开木屋的门,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陈设简单至极。她将行囊放下,走到窗边,望向窗外。
这里不再是危机西伏的外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清香,远处可见精心打理的药圃,以及一些同样穿着素麻衣物、神情专注的巫医学徒穿梭其间。一片祥和,与世隔绝。
她摸了摸怀中那片冰凉的墨玉莲花瓣,又想起问心洞中的煎熬与明悟。
在这里,她将暂时告别过去的“知执”,作为“执祈”,开始一段漫长而艰苦的修行。为了解开林鹤鸣的毒,也为了获得足以守护一切、让她能无所畏惧去看遍山河的强大力量。
红衣依旧在身,眼神却己不同。那是一种历经磨难、洗尽铅华后的沉静,以及沉淀在沉静之下,更为炽热、更为坚定的火焰。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而这千瘴谷,便是她的涅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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