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书房里，依旧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满墙的书籍，散发着陈旧的油墨香。
桌上的文房西宝，摆放得一丝不苟。
他穿着那件深色的中式对襟褂子，正坐在茶台前，慢条斯理地洗着茶具，动作优雅，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当侯亮平和徐文杰一同走进书房时，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以为，他们是来向他汇报“工作进展”的。
“都来了。”他指了指对面的两个小木凳，“坐吧，尝尝我新得的这批大红袍。”
侯亮平没有坐。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看着眼前这位须发微霜，依旧保持着学者风范的老师，他仿佛又回到了汉东大学的课堂。
那个时候，高育良在他心中，是知识、是智慧、是正义的化身。
而现在，他却要亲手，将这座偶像，砸得粉碎。
徐文杰则静静地立在侯亮平的身后，微微垂着眼眸，像一座没有情绪的雕塑，一个冷漠的观剧者。
高育良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他洗茶的动作，慢了下来。
“怎么了？”他抬起眼皮，看着侯亮平，“工作不顺利？”
侯亮平没有回答。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走上前，轻轻地，放在了高育良那张名贵的红木书桌上。
照片上，是一个温婉秀丽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
女人笑得恬静，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背景，是香港浅水湾那片蔚蓝的海。
高育良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的瞬间。
他整个人，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
他端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那双多年来无论面对何种风浪，都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和恐惧。
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沉稳与镇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侯亮平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将另一份文件，那份来自省审计厅的、关于“育良才”文化公司的审计报告，也一并，放在了照片的旁边。
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着高育良的眼睛。
高育良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桌子的边缘，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茶台上那壶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沸腾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一颗濒死的心跳。
许久，许久。
高育良的目光，缓缓地，从那张要了他半条命的照片上，移开。
又缓缓地，从那份能将他送进监狱的报告上，移开。
最后，他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越过了面前站着的，神情复杂的侯亮平。
像一把生了锈的、迟钝的刀，一寸一寸地，最终，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始终站在角落阴影里的人身上。
徐文杰。
他不是傻子。
他是在权力场里浸淫了一辈子的智者。
在这一瞬间，在那张照片和那份报告同时出现的瞬间。
他想通了所有的一切。
那通来自风水大师的、致命的耳语。
赵瑞龙那莫名其妙的、针对自己的疯狂调查。
侯亮平在香港，那如同开了天眼一般，精准得不可思议的发现。
以及这份，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的、将自己所有退路都堵死的审计报告……
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从西面八方汇集而来。
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都握在了，他曾经最信任，最欣赏，甚至一度视若己出的，那个学生的，手里。
高育良看着徐文杰，他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他想质问，想咆哮，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张充满了智慧与儒雅，经营了一辈子的“学者假面”，在这一刻，再也无法维持。
它寸寸龟裂，剥落。
露出了面具背后，那张满是惊骇、愤怒、羞辱、和彻骨寒意的，真实的脸。
面对老师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
面对那张己经扭曲变形的脸。
徐文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从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走到高育良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对着这位曾经的恩师，对着这位汉东政坛曾经叱咤风云的枭雄。
微微地，欠了欠身。
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学生礼。
一个无声的告别。
却比任何诛心的话语，都更加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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