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吴山居的门就被拉开了。吴念穿着二叔给买的耐克短袖，背着新书包，蹲在车边数行李箱，白球鞋尖在露水打湿的石板上蹭出浅浅的印子。
“哥，你那包零食别塞太多，二叔说后备箱要放他的拓片箱。”他扭头冲屋里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糊劲儿。
吴邪拎着两大袋吃的出来，笑他：“就你操心多，二叔的拓片箱早自己摆好了。”
话音刚落，二叔提着个深棕色皮箱从里间出来，金丝眼镜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光。吴念立刻蹦起来，几步迎上去想接箱子，被二叔轻巧躲开：“别毛手毛脚的，这里面是古籍。”
“哦。”吴念乖乖缩回手，却趁二叔弯腰放箱子时，飞快地往他胳膊上靠了靠，“二叔，路上要开三个小时呢，我给你带了薄荷糖，提神。”
吴二白瞥他一眼，没说话，却在拉开车门时，先让他坐进了副驾。
车子驶离巷口时，吴念扒着车窗回头看，吴山居的灯笼还没摘，在晨雾里像颗昏黄的星子。他忽然转头，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二叔，我昨天查了，浙大校门口有棵大樟树，我们到了先去拍照好不好？”
“先去老宅放东西。”吴二白握着方向盘，语气平淡，却在吴念噘嘴时补充了句，“拍完给你洗出来，贴在你那铁盒里。”
吴念眼睛立刻亮了，从后座捞过一袋橘子，剥了瓣递到二叔嘴边：“二叔吃橘瓣，甜的。”
吴二白没张嘴，却在吴念要收回手时，轻轻咬了过去。酸甜的汁水漫开时，他瞥见少年偷偷跟后座的吴邪比了个“耶”的手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高速路上的风透过车窗吹进来，掀起吴念额前的碎发。他一会儿指着窗外的风车喊“二叔你看像不像你书房的铜摆件”，一会儿又掏出耳机要给二叔戴“这歌好听”，活像只停不下来的小雀儿。
吴邪在后座打盹，迷迷糊糊听见弟弟跟二叔讨价还价：“那老宅有院子吗？能晒我的球鞋不？”“能。”“那能种棵向日葵不？我名字里有个念，向日葵向着太阳，多配我。”“……等你放假回来自己种。”
等他醒时，车子己经驶进杭州城。西湖的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老宅子就藏在湖边的巷子里，青瓦白墙爬满了爬山虎，门环上的铜绿亮得发亮。
“到了。”吴二白停稳车，吴念率先跳下去，书包带子还没捋顺就去推院门，“吱呀”一声，灰尘在光柱里簌簌落下。
院子里有口老井，井沿长着青苔，墙角的石榴树结着青果子。吴念凑到井边往下看，被吴二白一把拽住后领：“当心掉下去。”
“二叔你看这井，跟咱家后院那口好像。”他指着井绳上的结，“这结我见过，你教过我，叫‘平安结’。”
吴二白的指尖在井沿顿了顿，淡淡道：“老法子，都这么打结。”
收拾屋子时，吴念在东厢房的柜子里翻出个旧相框，里面是小时候的吴邪骑在二叔脖子上，他被二叔抱在怀里，三个脑袋凑得极近。“二叔你看！”他举着相框跑过去，“那时候我头发好少，像个小和尚。”
吴二白接过相框，指腹擦过照片边缘的磨损，忽然道：“晚上想吃什么？让管家去买。”
“糖醋排骨！”吴念立刻喊，又补充道，“还要西湖醋鱼，我哥说杭州的最正宗。”
晚饭时，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吴念挨着二叔坐，夹排骨时故意把汁溅到袖口，然后举着胳膊撒娇：“二叔，你看我新衣服脏了。”
“自己洗。”吴二白嘴上说，却从兜里掏出块手帕，往他胳膊上擦了擦。
吴邪在旁边笑：“小念，你这招在杭州可别总用，当心二叔反悔不送你去学校。”
“二叔才不会。”吴念往二叔碗里夹了块鱼，声音软乎乎的，“明天去学校，二叔要跟我一起走正门，我要让同学都看看，我二叔多精神。”
吴二白咽下鱼肉，看了眼窗外的石榴树，月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藏在眼镜后的目光软了些：“好。”
夜里，吴念躺在东厢房的床上，听着院外的蝉鸣。他摸出枕头下的录取通知书，借着月光又看了遍，忽然想起刚才整理柜子时，瞥见二叔在西厢房翻一个上了锁的木箱，箱角露出半张纸，上面的字像极了他在帛书上见过的蝌蚪文。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指尖捏着桃木小兽。他知道，这平静的老宅子底下，藏着和鲁王宫脱不开的勾连，二叔的木箱里，说不定就压着通往那些险地的线索。
但此刻，院子里传来二叔和哥哥说话的声音，哥哥在笑，二叔的声音里带着点难得的松弛。吴念把脸埋进枕头，嘴角弯了弯。
不管木箱里是什么，至少今晚，他们一家人在这儿，石榴树在结果，井水在叮咚，一切都安稳得很。
明天，他要牵着二叔的手，从浙大的正门走进去。
就像牵着全世界最稳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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