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系的第一堂考古导论课设在老教学楼的阶梯教室，木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吴念抱着崭新的笔记本坐在第三排，白球鞋在桌腿边轻轻晃悠，指尖转着二叔送的钢笔——笔杆上刻着细小的云纹，据说是民国年间的老物件。
“你就是吴念吧？”旁边突然凑过来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捧着本《中国考古学史》，“我叫林舟，考古班的。昨天开学典礼看见你跟你二叔说话，你二叔看着好厉害啊。”
吴念转笔的动作顿了顿，笑出俩梨涡：“我二叔就爱琢磨些老东西。”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己经画了只圆滚滚的小兽，像二叔送他的那只桃木辟邪兽，“你也对考古感兴趣？”
“超感兴趣！”林舟眼睛发亮，“我想考研究生去殷墟！你呢？报历史系是想研究文献吗？”
吴念刚要说话，讲台上传来轻敲黑板的声音。头发花白的教授推了推眼镜，指着投影上的图片：“今天我们先看战国时期的墓葬结构——注意看这张洛阳烧沟汉墓的剖面图，耳室、主室、侧室的分布，其实脱胎于战国贵族墓的‘前朝后寝’制度……”
吴念的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笔记写得工整，边角却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个小人举着放大镜对着墓道，旁边标了行小字“小心机关”。他盯着投影上的墓道结构图，指尖无意识地着钢笔——这结构，像极了鲁王宫前殿的布局，只是少了那道会喷射酸液的石壁。
“教授，”他忽然举手，声音清亮，“战国墓的防盗措施一般有哪些？除了积石积沙，会不会有……比如隐蔽的翻板或者毒气？”
阶梯教室里静了静，林舟惊讶地看他：“你怎么想到这个？”
教授推了推眼镜，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这位同学问得好。战国中晚期的高等级墓葬，确实会用‘虚墓’‘伏火’等手段防盗。比如湖北曾侯乙墓，墓道填土中就混合了朱砂和草木灰，既能防潮，也能在盗墓者挖掘时扬起烟尘……”
吴念听得认真，笔尖在“伏火”二字下画了道波浪线。他记得，鲁王宫的机关里就有类似的设计，只是更凶险——不是烟尘，是能瞬间点燃衣物的磷火。他悄悄在笔记本角落写：“提醒哥，遇到潮湿墓道先测空气质量。”
下课铃响时，教授刚讲完马王堆汉墓的帛书复原技术。吴念收拾笔记本时，林舟凑过来看他的笔记，指着那只小兽简笔画笑：“你还会画画啊？这小兽挺可爱的。”
“我二叔教的，”吴念把笔帽扣好，语气带着点小得意，“他说画下来记得牢。”
走出教学楼时，吴邪正靠在老樟树下等他，手里拎着袋刚买的糖炒栗子。“第一堂课怎么样？没打瞌睡吧？”
“哪能啊！”吴念抢过栗子剥了颗塞进嘴里，烫得首呼气，“教授讲战国墓呢，跟二叔书房里那卷《考工记》上说的差不多！”他忽然停下脚步，举着栗子壳往吴邪胳膊上蹭，“哥，你说战国贵族是不是特懂机关？我总觉得那些墓道设计，比现在的防盗门锁还精密。”
吴邪弹了弹他的额头：“刚上课就琢磨这些？小心教授罚你抄书。”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了，昨晚二叔打电话来，让你有空去老宅一趟，说给你找了几本关于战国帛书的拓片。”
吴念眼睛一亮，栗子也顾不上吃了：“现在就去？”
老宅的书房里，吴二白正对着台灯拓印一片残碑。吴念轻手轻脚走进来，先往他肩上搭了件薄外套：“二叔，秋凉了，别总光着膀子干活。”
吴二白没回头，指了指桌角的书：“那几本《战国纵横家书》的注本，你拿去看。里面夹着几张楚墓帛书的残片拓印，比你们教材上的清楚。”
吴念凑过去翻书，指尖触到一张拓片时顿住了——上面的蝌蚪文，和他在吴山居见过的那卷帛书如出一辙。他故意歪着头装傻：“二叔，这字看着像虫子爬，到底说的啥呀？”
“说的是天文历法，”吴二白放下拓包，声音平淡，“也有部分是墓葬方位的记载。”他抬眼瞥吴念，“你们课上会讲‘太一生水’吧？这些帛书里就有类似的句子。”
吴念心里一动。“太一生水”是鲁王宫壁画上的关键线索，二叔果然早就研究过。他把拓片小心翼翼夹回书里，往二叔背上一靠：“二叔你真厉害，比我们教授讲得还清楚。以后我不懂就来问你好不好？”
“自己先查注本，”吴二白拍开他的手，语气却软了些，“查不到的，再带着你的笔记来问。”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笔记本，“这是我年轻时做的笔记，里面有几处楚墓结构的手绘，你拿去对着教材看。”
吴念接过笔记本，封面都磨出毛边了，里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手绘的墓道图精确到厘米。他忽然想起昨晚给二叔打电话时，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翻书的声音，想来是熬夜给他找资料了。
“二叔，”他把脸埋在笔记本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对这些感兴趣？”
吴二白没回答，只是重新拿起拓包，墨汁在残碑上晕开，发出沙沙的轻响。过了会儿，他才淡淡道：“吴家的孩子，懂点这些，没坏处。”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画。吴念抱着笔记本坐在小凳上，一边啃栗子，一边对照着二叔的笔记看教材。偶尔抬头，能看见二叔专注拓印的侧脸，金丝眼镜反射着微光，鬓角的银发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他忽然觉得，这些弯弯曲曲的古文字、错综复杂的墓道图，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因为他知道，不管书上记载了多少凶险，总有个人会在他身后，替他把拓片熨平，把笔记写好，把所有的复杂，都变成他能看懂的简单。
晚上回宿舍时，吴念把二叔的笔记小心翼翼放进书包，又给吴邪发消息：“哥，周末回家带点杭州的桂花糖，二叔爱吃甜的。”
他趴在书桌上，对着楚墓帛书的拓片画了只咧嘴笑的小兽，旁边写：“吴念要好好学习，以后保护二叔和哥。”
台灯的光落在笔记本上，把字迹照得暖融融的。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个藏着秘密的夜晚，轻轻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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