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守墓人谱系考》的第三遍时，吴念的手腕己经酸得快抬不起来。宣纸铺了半桌，墨汁溅在袖口，像朵晕开的小乌云。他偷瞄坐在对面翻古籍的二叔，对方指尖捻着书页，老花镜滑在鼻尖，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温和——这几天二叔没再提鲁王宫的事，只在他抄错字时，用玉扳指敲敲他的手背，力道轻得像提醒。
“二叔，”吴念把笔往砚台上一搁，揉着手腕耍赖，“这字比龙眠滩的青石板还硬，抄完我手腕得废了。那鹰……你到底找着没？”
吴二白没抬头，翻过一页《禽经》，指尖停在“苍鹰性烈，善察微末”那行：“急什么？驯鹰人在长白山，得等他把今年的雏鹰驯顺了才肯送过来。”
“长白山？”吴念眼睛一亮，凑过去看那页插画，苍鹰展翅的模样凌厉得很，“是不是跟小哥老家那边的鹰一样厉害？”
“比那野鹰通人性。”吴二白合上书，终于抬眼，看着他满桌歪歪扭扭的字，嘴角勾了点浅笑，“不过你这字，还不如雏鹰啄的爪印工整。”
“哪有！”吴念赶紧把抄本往怀里拢，“我这是草书！狂草！”
“狂草能把‘守墓人’写成‘狩墓人’？”吴二白挑眉，从抽屉里摸出个小布包，推到他面前，“给你的。”
布包里是枚牛角哨，刻着细密的鹰纹，吹孔处磨得光滑，像是用了多年。吴念捏着哨子，指尖能摸到纹路里的温度：“这是……驯鹰用的？”
“你太爷爷当年用过的。”吴二白看着他眼里的光，声音放软了些，“他年轻时也想养鹰守龙眠滩，后来觉得鹰性野，不适合困在滩涂，才作罢。”
吴念把哨子凑到嘴边，轻轻一吹，清越的哨声漫出书房，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他忽然想起鲁王宫出口的山坡上，张起灵望着长白山方向的眼神，原来那片山里藏着这么多故事。
“等鹰来了，我教它认机关的气味。”吴念着哨子，眼睛亮晶晶的，“青铜味、水银味、硝石味……以后下墓，它飞前面一闻，就知道哪儿有陷阱。”
“先教它别啄你抄的书。”吴二白敲了敲他的额头，起身往书架走，“我托人打了个鹰架，就放你窗边，以后抄书累了，正好看看它练翅膀。”
吴念看着二叔的背影，突然发现他步履比前几年慢了些，却依旧稳当。书架顶层的木盒里，放着太爷爷的旧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举着青铜书签，身后的青石板龙纹里，似乎落着只展翅的鹰。
“二叔，”他轻声喊，“你是不是早就想给我找鹰了？”
吴二白从书架上抽出本《驯鹰要术》，没回头，声音混着翻书声飘过来：“少废话，把最后三页抄完，晚上给你加个酱肘子。”
砚台里的墨汁还在轻轻晃，台灯的光晕裹着檀香味，把叔侄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吴念拿起笔，忽然觉得手腕不酸了——等雏鹰来了，他要带着它去龙眠滩，让它看看青石板的龙纹，告诉它：这是要守的地方，也是有家的地方。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像谁悄悄撒了把银粉。吴念低头写字，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里，仿佛己经听见雏鹰振翅的轻响，混着二叔翻书的声音，温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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