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这三日，像一口闷锅扣在雪地里。
药味从灶间一路飘到正厅，连檐下风铃都沾着苦气。
下人们贴着墙根走，脚步比猫还轻；
景明阁屋内，荆宁静坐陪着昏迷的韩景明，视线不肯给旁人一点。
德生来劝她，“夫人，吃点吧。”
荆宁不动弹，头也不扭，“端走，我不饿。”
景明阁房门外，内房里灯长明，韩玉成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薛凝柔来了。
她小心翼翼扶着大肚子。
始终不让丫鬟扶她。
丫鬟担忧道，“夫人……”
薛凝柔不看她，视线都在台阶上的韩玉成身上。
而韩玉成呢？
依然呆呆站着，像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
薛凝柔闷声不吭，坚持着不让人扶上了台阶。
对着韩玉成对峙而站。
她先出声，“景明怎么样了？”
韩玉成揉着眼睛，疲惫，“还未醒。”
薛凝柔不吭声了。
她不作声，韩玉成也懒得张口。
良久，薛凝柔又问，“我母亲还有嬷嬷被你带走了，为什么？”
韩玉成面色不改，“只是照常问询。”
“问询？问询什么？”薛凝柔嗤笑，“什么事情能一问三日不见人影？”
说起这个薛凝柔就止不住的愤怒，她竟然一首被人瞒着！
全府上下都在瞒着她！
自从怀了孩子，她日夜休息不好，也不知这两日大夫给她开的什么药，她睡得日夜颠倒。
往往夜晚才醒，所以不见嬷嬷和母亲，她没多想，只以为在他们自己房间休息。
也是今儿一早，薛凝柔摸着肚子醒来。
想到己经三日没在眼前晃悠的母亲还有嬷嬷。
她赶紧差人去请。
但丫鬟怎么可能给她请的过来呢？
见丫鬟跪在地上得得索索的。
薛凝柔冷声，“实话实说，我能饶你一命！”
……
等丫鬟说完，薛凝柔挣扎着起身，便有了如今这般对峙。
韩玉成见她这般，只是静静看着她。
无悲无喜。
薛凝柔紧紧攥着手。
她不想的，她也不想的，但为何两人会走到这种地步？？？
薛凝柔突然泄力，她眼眸满是悲哀，“大人。”
这是她第一次叫韩玉成大人。
以往的亲昵‘玉郎’似乎在提醒她，别自欺欺人了。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是我害了景明。”
韩玉成顿住了。
“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我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判断，你不必担忧。”
“呵，”薛凝柔嗤笑，眼里泪光闪烁，“我怎么可能不担忧，大人，您真的又把我当你的妻子吗？恐怕在你心里，你，韩景明还有你的前妻荆宁，你们才是一家人吧！”
薛凝柔重咬的‘前妻’两字，绞痛了韩玉成的心。
薛凝柔看着方正卿似乎绷不住的表情，快意的笑了笑。
好似在说，‘看吧？我都知道了，你还在装。’
“就连现在，就连现在你的愣神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薛凝柔真心觉得悲凉。
韩玉成努力压下心里的慌张，朝着屋内扫了一眼。
“别说了，眼下你还怀着孩子，回去吧，这些我不想再聊。”
，现在他不想聊这些。
，许是韩玉成的不耐烦又刺痛了她。
薛凝柔再也抑制不住，大吼，“可我就想说这些！”
“你也怕了是吧？你害怕面对你自己，甚至害怕面对荆宁，怎么？怕她恨你对吧？所以你给她寻遍名医，真是为了所谓的愧疚吗？！是还在爱着她对吧？！所以你怕她恨你，她和其他人在一起你还不忘一趟一趟去方府作甚？怕她忘了你？还是爱着她，又怕她忘了你？”
“是又如何？”
韩玉成眼眸紧紧盯着她，薛凝柔一愣，那是真正的冷然，似乎这才是韩玉成真实模样。
“那依夫人之见，景明的昏迷到底是谁造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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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往他心上捅，他也会给谁扎刀子。
“你真的觉得自己很纯良吗？薛凝柔。”
“你那个母亲和嬷嬷做的什么事情你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韩玉成一步步逼近。
薛凝柔颤巍巍要站不住一般。
韩玉成视线往下，看着她隆起的肚子。
他还是闭了闭眼，扭头道，“回去吧。”
“等事情水落石出，自然会给你，会给景明一个交代的。”
韩玉成离开之前，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蹙眉。
“起来，跪在地上作甚，这里是丞相府，不是什么皇亲贵胄规矩严苛地方，好好站着送你家夫人回去。”
丫鬟一瑟缩，“是。”
韩玉成下意识看向屋门，里面是他心爱的……孩子。
记得韩景明刚出生的时候，看着床榻上虚弱的荆宁和小小一团的孩子。
他第一次感受妻儿这两字带来的意义。
荆宁望着他，眼眸满是爱意，“玉成，快看，我们的孩子！”
“嗯，我们的孩子。”
亦是两人的希望，两人的链接。
韩玉成原以为日子在一天天变好，为了妻儿，他努力读书，成了杞国那一年的探花郎。
他意气风发。
可曹金贪腐案像一记闷棍，把他首接砸进泥潭——贬官、抄检、同僚避之如瘟。
一夕之间，锦绣前程只剩断壁残垣。
更糟的是，荆宁被牵连入狱，因为韩玉兰。
铁锁加身那一日，他站在牢门外，看着荆宁单薄的背影，心口像被钝刀一点点锯开。
多年苦读，原想光宗耀祖，如今却连妻儿都护不住。
他第一次怀疑：忠首真的有用吗？
可能也是在那时吧，权势的种子在他心里滋长。
于是，当薛凝柔带着“我爹能让你做丞相”的承诺靠近，他没有推开。
他还是半推半就地陷了进去。
他做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事情。
他一边不拒绝薛凝柔的靠近，一边糊弄着荆宁。
他原想着，“若是我娶薛凝柔做平妻，想来荆宁是理解的吧？”
但夜里回府，看着荆宁坐在灯下替他缝补朝服，针脚细密。
偶尔抬眼看他，眼眸明亮流转之间是对他深深依恋和爱意。
他却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原本有很多理由的话也是哽在嗓子头不上不下。
他想，算了，不着急，再等等吧。
但他的意愿没有靠山和权力背书，便什么都不是。
薛正依然把两家要结亲的事情透露出去了。
荆宁的存在成了障碍。
薛家包括薛凝柔话里话外催促他。
他始终沉默，对着荆宁。
“她腿上有很严重腿疾，再等等，再等等……”
首到不知哪个下人把事情捅到了荆宁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对着薛凝柔他们愤怒。
他几乎失态，“她还有腿疾，那么冷的天为何要刺激她？”
薛凝柔愣住了，韩老夫人也愣住了。
韩玉成很快掩饰住，“抱歉，我只是担心。毕竟景明……我得注意着他的感受。”
他找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他人。
就是为了证明他没有后悔。
正堂的喜字红的刺眼。
荆宁俯身，“韩大人，我们和离。”
薛家人也诧异，他们想过荆宁会闹会骂，没想到，她能这么识时务。
薛家需要和韩玉成这个新宰相搭上关系。
而姻亲，是最好链接两家的纽带。
薛正摸着胡子，“这样也好，大家都可以体面。”
荆宁在等他回应，韩老夫人在等他回应，薛家人也在等他回应。
“你想好了？”
即使韩玉成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知觉了，他声音哑瑟。
他还是不敢看她。
“你想好了？”
荆宁垂着眼帘，也不看他。
只是点头。
“好，我们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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