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神香。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御书房内轰然炸响。
阿西说完便在地，仿佛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萧玦端坐在龙椅之上，身体纹丝不动。
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那双握着龙椅扶手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亲手为她寻来的香。
他亲口赐予她的名。
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恩宠，最终却变成了一把指向他亲弟弟的，最隐秘的屠刀。
真是绝妙的讽刺。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贤妃垂着头，不敢去看天子的脸色。
沈玉薇依旧平静地跪着，清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许久。
萧玦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扶手。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王德福。”
王德福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御案前。
“奴才在。”
萧玦的目光，穿过空旷的大殿，望向了静福轩的方向。
“传朕旨意。”
“宣皇后苏氏，前来对质。”
王德福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紫禁城的天，今日，就要彻底塌了。
“奴才……遵旨。”
他颤抖着起身，带着两个小太监，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御书房。
静福轩。
这座曾经用来安置失德妃嫔的别院，如今成了皇后的囚笼。
苏轻柔正靠在榻上喝药，药汁苦涩，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当她听到王德福那尖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时，她端着药碗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慢慢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然后，她扔下药碗，对身边仅剩的宫女说道。
“扶本宫起来。”
“为本宫梳妆。”
她没有选择华贵的凤袍，而是挑了一件最素净的月白色宫装。
她没有佩戴任何珠翠，只是将一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
她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的自己。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当苏轻柔走进御书房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阿西。
她看到了神色冰冷的沈玉薇。
她看到了垂眸不语的贤妃。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龙椅之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身上。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虚弱。
她缓步上前，盈盈下拜，动作标准得，可以载入皇家典范。
“臣妾苏氏，参见陛下。”
“不知陛下急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听起来楚楚可怜。
萧玦没有让她起身。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子。
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皇后。”
他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你可认识，跪在你身边的这个人？”
苏轻柔侧过头，像是才发现阿西的存在。
她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回陛下，臣妾不认识。”
“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臣妾从未见过。”
阿西听到这话，激动地抬起头。
“你胡说！我见过你！我绝对见过你！”
苏轻柔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讥讽。
“放肆！”
“本宫乃大周皇后，岂容你这等奴才当面污蔑！”
“陛下，此人冲撞中宫，按律当杖毙！”
她三言两语，就想将唯一的活口，置于死地。
萧玦冷笑一声。
“皇后不必着急。”
“他会不会死，朕自有论断。”
“朕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苏轻柔。
“静神香，你作何解释？”
苏轻柔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
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无辜的表情。
“静神香？”
“那是陛下当年，赐予臣妾的恩典，臣妾一首感念于心。”
“只是，这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干系？”
萧玦看着她还在演戏，心中最后一丝情分，也消磨殆尽。
“此人招供，五年前，在废太子伴读的书房内，闻到过与你身上，一模一样的静神香之味！”
苏轻柔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容，凄美而绝望。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陛下。”
“就因为一个奴才的胡言乱语。”
“就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所谓香气。”
“您就要治臣妾的罪吗？”
她猛地转头，指向一旁的沈玉薇，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慧妃妹妹，为了争宠固位，精心设计的一场构陷！”
沈玉薇没想到，战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
她抬起眼，平静地迎上苏轻柔怨毒的目光。
苏轻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声泪俱下地，向皇帝哭诉。
“陛下，您难道忘了，她是谁吗？”
“她是沈家的女儿！”
“她的家族，因废太子案而满门抄斩，她心中对我，对我们苏家，怀着滔天的恨意！”
“自从她从冷宫出来，这后宫，可曾有过一日安宁？”
“她先是扳倒了我的父亲，毁了我的家族！”
“然后又逼得我亲手处死了我最忠心的奴才！”
“如今，她更是收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奴才，编造出这等荒唐的故事，想要将这谋逆的罪名，扣在臣妾的头上！”
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膝行到萧玦的御案前，双手抓着他的龙袍下摆。
“陛下，您睁开眼睛看看啊！”
“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公道！”
“她要的，是臣妾的后位！是她沈家曾经失去的一切！”
“她是在利用您！利用您对她的恩宠，来完成她自己的复仇！”
“臣妾是您的妻子，是澈儿的母亲，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难道就抵不过一个贱婢的几句挑拨吗？”
她的哭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复仇者迫害的，无辜而可怜的妻子。
她将沈玉薇，描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狠毒善妒的复仇妖妃。
她将这盆脏水，不偏不倚地，泼回到了沈玉薇的身上。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玦看着脚下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内心，确实动摇了。
不是因为相信了她的狡辩。
而是因为她的话，戳中了他身为帝王，最深的一层疑虑。
他是不是，真的成了沈玉薇复仇的刀？
他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抬起头，看向沈玉薇。
沈玉薇依旧跪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清冷的平静。
仿佛苏轻柔所指控的，根本不是她。
她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陛下。”
“臣妾，无话可说。”
“臣妾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也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她不辩解，不反驳。
她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还给了皇帝。
这是一种极致的信任，也是一种极致的施压。
萧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苏轻柔那张依旧在流泪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的厌烦。
所有的证据，都己形成了完整的锁链。
而她的辩解，除了眼泪和攻击他人，再无他物。
孰是孰非，其实早己一目了然。
他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他缓缓地，抽回了被苏轻柔抓住的龙袍。
这个动作，轻微，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苏轻柔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萧玦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疲惫。
“皇后，你病了。”
“回静福轩，好好休养吧。”
“此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
“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不必再出来了。”
他的话，没有定罪，却比任何定罪的圣旨，都更加冰冷，更加伤人。
他不再信她了。
一个字，都不信了。
苏轻柔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看着皇帝那个冷漠的背影，眼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她知道。
她输了。
在她选择用狡辩和构陷，来做最后一搏的时候，就己经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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