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辉如水。
今夜是中秋。
合宫同庆,万家团圆的日子。
悠扬的丝竹管乐之声,夹杂着宫人们的欢声笑语,乘着晚风,从远处的主殿方向,飘飘扬扬地,传到这被人遗忘的角落。
那热闹,是别人的。
掖庭里,只有化不开的寂静,和侵入骨髓的清冷。
晚晴特意多点了一盏油灯,让小小的房间显得亮堂一些。
小李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小包桂花糖,用油纸包着,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主子,过节了,您……您尝尝这个。”
晚晴也红着眼圈,低声说:“往年的中秋宴,都是主子您亲手操持的,满宫的嫔妃,谁不称赞您的巧思和气度。”
“哪里像现在这位……听说今晚的宴席,奢靡得紧,一道菜就要耗费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
沈玉薇坐在窗前,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喧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知道。
今晚的苏轻柔,一定很风光。
她会在宴会上,穿着华美的凤袍,接受百官命妇的朝拜。
她会依偎在萧玦的身边,扮演着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完美皇后。
她会在所有人的艳羡和恭维中,享受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而自己,只能像个孤魂野鬼,被囚禁在这座活死人墓里,无人问津。
不。
她不甘心。
她不允许苏轻柔,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踩着她和她孩儿,还有沈家一百三十口的白骨,享受荣华。
今晚,她就要让苏轻柔知道。
即便她沈玉薇身在地狱,也能伸出手,将天堂里的那个人,搅得不得安宁。
沈玉薇缓缓站起身。
她的目光,穿透了黑暗,望向了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太液池。
她对晚晴和小李子说:“更衣。”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晚晴和小李子对视一眼,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没有凤袍霞帔,没有珠翠环绕。
沈玉薇只选了一件月白色的素纱长裙。
那是她所有衣物里,颜色最浅,料子最轻薄的一件。
长发如墨,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起,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即将在月下凋零的昙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美。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晚晴担忧地问道。
沈玉薇没有回答。
她只是提着裙摆,赤着双足,一步一步,走出了掖庭。
她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熟练地避开了所有巡夜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太液池边。
湖边,栽种着一排依依的垂柳。
她藏身在一棵柳树的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她知道,今夜,一定会来这里的人。
前世,她还是皇后时,便知道萧玦有一个习惯。
每逢中秋佳节,他总会在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借故离席,独自一人,来这太液池边赏月。
因为,这里,是先太后最喜欢的地方。
他会在这里,待上一炷香的功夫,谁也不见,只是静静地,对着月亮,思念他的母亲。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
远处的欢宴之声,依旧热闹。
湖边的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和一丝凉意。
终于。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湖边的小径上。
是萧玦。
他的身后,只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赵高。
他果然来了。
沈玉薇的心,在这一刻,静如止水。
她从柳树的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没有走向萧玦。
而是走到了湖边,一片被月光照得雪亮开阔的草地上。
萧玦正负手而立,准备如往常一般,静静地赏月。
却冷不防地,看见湖边,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一怔。
那身影,纤细,单薄,在月光下,宛如一尊玉雕的人像。
是她?
沈玉薇?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想开口呵斥。
却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动了。
没有音乐。
没有伴奏。
她只是,对着一池的月光,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她的舞姿,开始了。
那是一种,萧玦从未见过的舞蹈。
它没有寻常宫廷舞的喜庆和华丽。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凄美。
她的水袖,在空中划出圆润而悲怆的弧度,像是离人的叹息。
她的腰肢,柔软得像一枝被风雨欺凌的弱柳,在月下,倔强地,舒展着。
她的旋转,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献祭给这漫天的清辉。
一步,一顿,一回眸。
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
有少女时代的明媚,有初入宫墙的羞涩,有母仪天下的荣耀,更有跌落尘埃的绝望,和……向死而生的,不屈。
萧玦,看呆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远处的丝竹管乐,觥筹交错,仿佛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在月下翩然起舞的,白衣女子。
他想起来了。
这支舞。
叫《惊鸿》。
是她及笄那年,在父亲的寿宴上,名动京城的一支舞。
当年,他也是台下的看客之一。
惊鸿一瞥,误了终身。
他曾以为,他早就忘了。
可当这熟悉的舞姿,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见的午后。
她一身红衣,骄傲得像一团火,对着他笑,她说:“萧郎,我这支舞,只为你一人而跳。”
可如今。
同样的一支舞,却跳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如果说,当年的《惊鸿》,是热烈,是张扬,是献给情郎的赤诚之心。
那么,今夜的《惊鸿》,便是血,是泪,是献祭给亡魂的镇魂之曲。
一舞终了。
沈玉薇收回最后一个动作,静静地,立在湖边。
她微微喘息着,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脸色,也因为耗尽了体力,而变得更加苍白透明。
她像一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蝴蝶,美丽,却也脆弱到了极点。
萧玦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相隔三步之遥。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艳,有怀念,有心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最终,他只说出了三个字。
“跟朕走。”
沈玉薇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玦的心,没来由地一慌。
他放缓了语气,几乎是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又重复了一遍。
“今晚的宴会,你该在的。”
“跟朕去。”
“哪怕,只是看着。”
沈玉薇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屈膝,行了一个福礼。
“臣妾,遵旨。”
当沈玉薇跟在赵高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向那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宴会主殿时。
她知道,她今晚的目的,达到了。
她用一曲独舞,兵不血刃地,将皇帝的魂魄,从他宠爱的皇后身边,勾了过来。
她也为自己,赢得了一张,重返牌桌的入场券。
接下来的宴会,想必,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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