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月季香钻进厉家花园,苏晚意蹲在青石板小径边,银剪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敢落下去。
她面前是一丛盛放的“龙沙宝石”,粉白花瓣叠成波浪,在晨露里泛着珍珠似的光。可这花是晚宁生前最厌的——上个月整理遗物时,她在晚宁的日记本里翻到一行字:“玫瑰太扎手,不如茉莉清净。”墨迹被水晕开,像滴凝固的泪。
“咔嚓。”
银剪终于落下,剪断的枝桠落在脚边,带起几点血珠。苏晚意倒抽一口凉气,低头看向食指被刺破的伤口。她早该戴手套的,可今早张妈送来新手套时,她鬼使神差地说“不用”——晚宁的手指细白,从不会被玫瑰划破。
“疼吗?”
低哑的男声像块冷玉砸在头顶。苏晚意手一抖,银剪“当啷”掉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裙角。她慌忙转身,撞进一片带着硝烟味的雪松香里。
厉枭倚着月洞门,军靴沾着晨露,黑色西装裤脚卷到小腿,露出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他手里捏着半块烤红薯,表皮焦黑,还冒着热气——这是张妈今早特意蒸的,说“少夫人胃寒,该吃点暖的”。可苏晚意知道,晚宁最讨厌烤红薯的甜腻,昨天还把张妈端来的红薯悄悄倒进了花肥桶。
“少帅。”她后退半步,指尖绞着藕荷色裙裾,绣金线的玫瑰在腿侧摇晃,“您怎么…来了?”
厉枭没接话,目光落在她渗血的食指上。他迈步走近,皮鞋碾过地上的断枝,发出细碎的响。苏晚意闻到他身上更浓的硝烟味,是军营训练留下的,混着烤红薯的甜,在空气里缠成一团,让她想起昨夜。
昨夜他掐着她的腰压在婚床上,喉间滚着低笑:“苏晚意,你说你怕黑?可你心跳声比炮仗还响。”她咬着唇不敢应,指甲掐进他后背的肌肉里——那里有道旧疤,是三年前边境爆炸留下的,形状像朵扭曲的玫瑰。
“张妈说你今早没吃早饭。”厉枭在她面前蹲下,军靴尖点了点地上的银剪,“剪玫瑰?”
苏晚意盯着他膝盖处的军裤,那里蹭了块草屑,是刚才穿过花径时粘上的。她突然想起,晚宁最讨厌草屑沾在裤脚,每次出门前都要让佣人用粘毛器反复清理。
“随便剪剪。”她别过脸,喉间发紧,“花园太静,剪剪花…解闷。”
厉枭没说话,伸手捡起银剪。他的指腹有枪茧,擦过她手背上的红痕时,苏晚意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这里也破了。”他指腹着她另一只手的虎口,“怎么弄的?”
苏晚意这才惊觉,虎口处有道浅浅的划痕——是今早调试父亲送来的拆弹器时,零件崩飞的碎屑划的。她下意识想藏手,却被他扣住手腕。
“晚宁从不用这些。”他的拇指按在她腕间动脉,感受着她的脉搏,“她连缝衣服都不会,说‘手指是用来戴珠宝的’。”
苏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很清楚,三天前在衣帽间整理晚宁的首饰盒时,她在最底层摸到个铁盒,里面全是机械零件:齿轮、弹簧、微型轴承,还有半本翻烂的《基础拆弹原理》。盒底压着张纸条,是晚宁的字迹:“阿枭,等我学会做真正的炸弹,就给你拆最大的那个。”
“可能…我手笨。”她垂下眼,盯着两人交叠的手腕,“不像晚宁姐,她会插花,会弹钢琴,连煮的燕窝都…”
“甜得发腻。”厉枭替她说完,突然笑了,“你昨天喝燕窝时,皱了三次眉。”
苏晚意猛地抬头。他怎么会知道?昨天张妈端来燕窝,她确实嫌甜,可刚要开口,张妈就红了眼眶:“少夫人,这是先生特意让老宅送来的,说是您小时候最爱喝的。”她鬼使神差地喝了半盏,现在想起来,喉间还泛着蜜渣的甜。
“小时候?”厉枭的拇指擦过她唇角,“你说你小时候怕狗,可晚宁七岁就能抱着牧羊犬睡觉;你说你爱吃香菜,可晚宁闻着香菜汤就吐;你说你不会骑马,可晚宁十岁就能跟着我去牧场跑马,还把我从马背上救下来过。”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张泛黄的照片。苏晚意接过时,指尖发颤——照片里是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背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举着个锈迹斑斑的炸弹模型,笑得露出虎牙。小男孩的肩膀上,挂着个粉色蝴蝶结发夹,和苏晚意昨天在晚宁首饰盒里找到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是…军营?”她声音发涩。
“十岁那年。”厉枭的目光落在照片里的小女孩脸上,“你走丢了,我找了你整整三天。你在弹药库后面的草堆里睡着了,怀里还抱着这个。”他指腹蹭过照片里的炸弹模型,“你说‘我是将军,要造全世界最大的炸弹’。”
苏晚意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她想起来了,五岁那年跟着父亲去厉家军营探亲,她穿了件粉色连衣裙,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厉枭当时穿着小军装,板着脸说“小丫头片子也配当将军”,却把她扛在肩上,带她去看坦克。后来她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远了,再醒来时,就在厉枭的行军床上,他正拿酒精给她擦膝盖上的擦伤。
“你当时哭着说,”厉枭的声音低了些,“说‘阿枭哥哥,我以后要给你造不会爆炸炸炸弹,保护你’。”
苏晚意的眼眶热得发疼。她早该想起来的,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飘了整整三年——自从她代替晚宁嫁给厉枭,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就像潮水,总在她最松懈的时候涌出来。
“可现在的你,”厉枭突然收起笑容,照片“啪”地合上,“会拆炸弹,会改装枪械,会在我书房翻我的作战地图。”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银色U盘,“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你在书房待了二十分钟,打开了我加密的‘荆棘行动’档案。”
苏晚意浑身一震。她确实翻了那个档案——三天前她发现,厉枭书房的保险柜里藏着份“荆棘计划”,里面全是关于“枭”集团的秘密实验记录。她当时鬼使神差地用晚宁的生日密码试了试,居然打开了。
“我只是…好奇。”她别过脸,指甲掐进掌心,“少帅的书房…太闷了。”
厉枭逼近一步,将她抵在月洞门的石墙上。玫瑰藤从墙顶垂下来,花刺扎着她的后颈,像无数根细针。他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急促得像只受惊的小鹿。
“苏晚意,”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你在怕什么?”
“我没怕。”她梗着脖子,“只是…不想被你当成疯子。”
“疯子?”厉枭低笑一声,手指抚过她的耳尖,“你第一次进我书房,盯着我的枪架看了半小时;第二次在军营,你盯着狙击枪的瞄准镜发呆,手指还跟着扣扳机的动作;第三次…”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昨天在花园,你剪玫瑰的样子,像在拆弹。”
苏晚意的瞳孔骤缩。剪玫瑰时,她确实是按照拆弹的步骤来的:先观察花茎的纹理,找到最脆弱的节点,然后用银剪精准剪断——这是她改不掉的习惯。
“你到底是谁?”厉枭的声音像淬了冰,“晚宁不会这些,可你会。你根本不是她。”
“我是!”苏晚意突然喊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我是苏晚意,是苏伯父的女儿,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我?”
厉枭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脸上的泪,想起昨晚她在他怀里睡着时,也是这样无声地掉眼泪,睫毛上沾着水光,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他伸手替她擦眼泪,指腹擦过她眼尾的泪痣——晚宁的泪痣在左眼尾,她的在右眼尾。
“因为你在撒谎。”他的拇指抹去她的泪,“你怕打雷,可晚宁不怕;你看恐怖片会躲进我怀里,可晚宁会嘲笑我胆小;你…”他突然停住,因为苏晚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张妈发来的消息:“少夫人,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给您。”
苏晚意愣了愣。父亲?自从她嫁进厉家,苏伯父以“养病”为由住在城郊别墅,几乎没露过面。
“我得去。”她抽回手,后退两步,“张妈说…很重要。”
厉枭盯着她,眼神复杂。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塞进她手心:“这个,不准丢。”
苏晚意攥紧照片,转身跑向主屋。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踝上的红绳——那是她昨天在旧货市场买的,说是能“辟邪”。红绳上系着枚小铜钱,和她藏在枕头底下的旧照片上的铜钱纹路一模一样。
厉枭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摸出兜里的半块烤红薯,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可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苏晚意总说:“阿枭哥哥,烤红薯太甜了,下次给我带山楂糕好不好?”
他捏紧红薯,指节发白。
苏晚意推开书房门时,苏伯父正坐在真皮转椅上,手里端着杯茶。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他脸上,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照出他眼下的青黑——他看起来比三天前更憔悴了。
“爸。”她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虚。
苏伯父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晚意,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
她依言坐下,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个檀木盒子。苏伯父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条翡翠项链,水头极好,吊坠是个玫瑰形状的翡翠,和她脖子上戴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她皱眉。
“你妈妈的遗物。”苏伯父的声音发颤,“当年你妈妈嫁给我时,我送她的。后来…被晚宁拿走了。”
苏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晚宁的遗物里确实有条翡翠项链,和这条很像,只是颜色偏深。
“昨天整理她的房间,发现了这个。”苏伯父把项链推到她面前,“她说…是你妈妈给她的,让你嫁个好人家。”
苏晚意捏起项链,翡翠贴着皮肤,凉得刺骨。她想起晚宁临终前说的话:“晚意,替我…好好爱阿枭。”
“爸,”她抬起头,“晚宁姐她…”
“我知道。”苏伯父打断她,目光里带着怜悯,“她爱你,比爱阿枭更爱。她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求我帮你。”
苏晚意的喉咙发紧。三个月前,晚宁被查出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她在病床上写了二十三封信,全是给苏晚意的,教她怎么扮演“晚宁”,怎么讨厉枭欢心,甚至…怎么利用厉枭的愧疚,摧毁“枭”集团。
“爸,您…您知道这一切?”
苏伯父摇头:“我只知道,晚宁她…不想让你重蹈她的覆辙。她怕你像她一样,被爱情困住,被仇恨吞噬。”他抓住苏晚意的手,“晚意,听爸的话,离开厉枭。他不是你能驾驭的人。”
苏晚意的眼泪掉在翡翠项链上。她想起厉枭昨晚抱着她时说的话:“苏晚意,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把你锁在保险库里,每天只给你看玫瑰。”可他的语气里没有威胁,只有恐慌。
“爸,我不能走。”她擦干眼泪,“我答应过晚宁姐,要替她…好好活着。”
苏伯父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这是‘枭’集团最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动记录,还有…他们在边境的秘密实验基地坐标。”他推到她面前,“晚宁说,这些东西能帮你。但你一定要小心,阿枭…他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晚意攥紧文件,指节发白。她知道厉枭不简单——他的书房里有枪,有作战地图,有带血的绷带;他的梦里会喊“宁宁”,会在半夜惊醒,抱着她发抖,说“我又梦见爆炸了”。
“爸,您…您为什么帮我?”
苏伯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因为我欠厉家的。当年要不是厉老爷子救我,我现在早死在战场上了。”他摸出颗药丸,吞进嘴里,“晚意,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苏晚意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张妈昨天说,苏伯父的“养病”其实是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爸…”
“去吧。”苏伯父摆摆手,“厉枭该等急了。”
苏晚意站起身,翡翠项链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苏伯父靠在转椅上,闭着眼,眼角的泪顺着皱纹滑下来。
回到主屋时,厉枭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杯威士忌。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把淬了毒的刀。
“去哪儿了?”他没回头。
“爸那里。”苏晚意把翡翠项链塞进包里,“他说…晚宁姐的东西,该物归原主。”
厉枭转身,目光落在她包上。他走过来,从她包里拿出项链,捏在手里:“你爸给你这个?”
“嗯。”
“你知道这项链的故事?”
苏晚意点头:“晚宁姐说,是她妈妈给她的。”
厉枭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是你妈妈给我的。”
苏晚意愣住了。
“二十年前,我在边境救了你爸爸。”厉枭的手指抚过项链上的玫瑰,“你妈妈为了感谢我,把这个送给我,说‘希望它能替我陪着你’。”他顿了顿,“后来你出生,我把项链送给了晚宁,说‘等你找到能陪你一生的人,就把它给他’。”
苏晚意的心跳得厉害。她想起昨晚在旧货市场买的那条红绳,摊主说“这是祖传的,能绑住缘分”。原来…缘分早就在二十年前,就被系好了。
“那你为什么…”她指着项链,“为什么给晚宁姐?”
“因为我以为我会娶她。”厉枭的声音低了些,“她从小就喜欢我,说长大要嫁给我。可她后来…喜欢上别人了。”
苏晚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晚宁日记本里的那句话:“阿枭哥哥,我不喜欢玫瑰了,我喜欢你。”
“那你现在…”
“现在我娶了你。”厉枭打断她,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妻子。”他的指尖擦过她的后颈,“这里,和晚宁一样。”
苏晚意的眼眶热得发疼。她想起厉枭昨晚在她耳边说的话:“苏晚意,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拆了重新组装。”可他的动作那么轻,像在碰一件稀世珍宝。
“厉枭…”
“嗯?”
“我们去军营吧。”她突然说,“我想看看…真正的战场。”
厉枭的瞳孔缩了缩。他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期待——和晚宁完全不同的期待。
“好。”他伸手牵住她的手,“但你要答应我,不许躲我。”
苏晚意笑着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出书房。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两株相互缠绕的玫瑰,刺扎进肉里,却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艳。
军营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
苏晚意站在训练场上,看着士兵们练习拆弹。厉枭站在她身边,手指搭在她腰上,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别怕,有我在。”
她抬头看他,夕阳照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她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说“别怕,我罩你”。
“厉枭,”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不是你…”
“那你也要爱我。”他打断她,拇指着她的腰,“因为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阿枭哥哥,是你孩子的爸爸。”
苏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天在医院做的检查——她怀孕了,一个月。
“厉枭…”
“我知道。”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所以,你要好好的。”
远处传来爆炸声,士兵们欢呼起来。苏晚意看着厉枭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她从来都不是替身。她是苏晚意,是厉枭的妻子,是他们孩子的妈妈。
而那些属于晚宁的记忆,或许从来都不是她的负担。它们是纽带,是桥梁,是把两个灵魂紧紧绑在一起的红绳。
厉枭转头看她,目光温柔得像要融化一切:“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的孩子。”她笑着说,“他一定像你,很勇敢。”
厉枭的瞳孔缩了缩,低头吻住她的唇。玫瑰的香气在风里弥漫,混合着硝烟味,像极了爱情的味道。
深夜,苏晚意躺在厉枭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心跳。她摸着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想起苏伯父的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翻出枕头底下的旧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举着炸弹模型,笑得露出虎牙。她轻轻摸了摸照片上的女孩,轻声说:“晚宁姐,谢谢你。我会替你…好好爱他。”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照片上,把“送给宁宁,16岁生日,枭”几个字照得发亮。
厉枭在她耳边低语:“晚意,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笑着缩进他怀里,“在做梦。”
厉枭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好,做梦吧。永远都别醒。”
苏晚意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她从来都不需要伪装。
因为厉枭爱的,从来都是她——苏晚意,是那个举着炸弹模型,喊着要当少帅的小女孩,是那个会拆炸弹,会改装枪械的“荆棘”,是那个在他怀里,笑得像朵玫瑰的女人。
而那些属于晚宁的记忆,不过是命运送给他们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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