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疗养院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慵懒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涩与消毒水混合的、近乎洁净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稀释，流淌得缓慢而宁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而低沉的嘀嗒声，如同沉稳的心跳，标记着时光的流逝。
苏晚意（荆棘）坐在轮椅上，侧对着病床，目光落在窗外无垠的碧海与蓝天交界处。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深处那片历经焚毁后重归沉寂的冰原。三个月了。身上的伤口大多愈合，只留下皮肤下偶尔刺痛的记忆和几道淡色的疤痕。但意识层面的损耗，那种仿佛被彻底掏空后又强行重塑的虚脱与钝痛，依旧如影随形。她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锋芒内敛，却无时无刻不感知着鞘身的束缚与…远方隐约传来的、硝烟的味道。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搭在轮椅扶手上，距离病床上厉枭的手，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这个距离，她保持了数日。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怯懦。她怕惊扰他，更怕…那微弱的希望再次落空。
“他今天的神经活跃度又提升了0.3个百分点。”克莱因博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混合着职业性谨慎和难以抑制的兴奋的语调。他指着平板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边缘系统反应尤其明显。这通常意味着…更深层的意识开始复苏，甚至可能…触及记忆层面。”
苏晚意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没有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震碎眼前脆弱的平静。
记忆…复苏？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记起矿场的背叛，记起冰封的痛苦，记起…她与他之间那些纠缠着恨意、利用、并肩、牺牲的、复杂到无法定义的一切？
她不知道那对于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他，是好是坏。
“但这个过程会非常…艰难。”克莱因补充道，语气沉重下来，“沉睡太久的意识如同冰封的河流，解冻时必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混乱。他可能会经历极端的情绪波动、认知错乱、甚至…短暂的攻击性。需要非常小心地引导和…”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苏醒，并非简单的睁眼。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通往过去的归途。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被扼在喉咙深处的、带着痛苦挣扎的呻吟，突兀地打断了克莱因的话。
苏晚意全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倏地转过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病床上！
厉枭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纹。他的眼球在薄薄的眼睑下快速转动着，仿佛正陷入一场极其痛苦的梦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规则，胸膛微微起伏。
监测仪器上的脑波图瞬间变得剧烈而混乱，警报声轻微地响起，又被克莱因迅速按停。
“他…”“夜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紧张。
“别动！”克莱因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数据，“是梦境活动！非常强烈！让他自然惊醒！强行打断可能造成更深的创伤！”
苏晚意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厉枭在梦魇中挣扎，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绝不输于那个冷硬“苍狼”的痛苦与脆弱，一种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了手。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越过那短短的距离，触碰到了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背。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就在触碰的瞬间！
厉枭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电流击中！他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更加清晰的、破碎而痛苦的呜咽声！
“不…晚…宁…别…”
模糊的、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晚安！
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苏晚意的耳膜，首抵心脏最深处！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在叫晚宁的名字？！在那样痛苦的梦境里？！
巨大的、混杂着震惊、酸楚、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痛楚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要立刻抽回手，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然而——
就在她指尖即将撤离的刹那！
厉枭那只滚烫的手，却猛地反手一抓！用大得惊人的、几乎失控的力气，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别…走…”他嘶哑地、绝望地呢喃着，眉头锁得更紧，仿佛正目睹着某种极其可怕的景象正在发生，“危险…回来…”
苏晚意僵在原地，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无意识中泄露出的、破碎的、却蕴含着巨大痛苦和…某种…保护欲的呓语。
他不是在恐惧。他是在…阻止？在…保护晚宁？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矿场爆炸最后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他嘶吼着“走！”，将她推开，自己却被烈焰吞噬…
难道…难道当时…
一个她从未敢深思的、颠覆性的可能性，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心脏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刺痛。
“检测到强烈的情绪释放和记忆碎片整合！”克莱因紧盯着屏幕，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海马体活动剧烈！他在重新经历…并且…试图改变梦境结局？！”
改变…结局？
苏晚意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攥住的手腕，看着他即使在梦魇中也依旧不肯放松的、仿佛用尽了全部力道的指尖。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挣脱眼眶，砸落在他灼热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不再试图挣脱。而是缓缓地、极其轻柔地，用另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紧握的手背。这是一个笨拙的、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安抚。
“没事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低语，“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厉枭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仿佛潜意识里依旧认定，一旦松开，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监测仪器的数据曲线，开始从剧烈的峰值缓缓回落，趋向于一种虽然依旧活跃、却不再狂乱的平稳。
克莱因和“夜莺”同时松了一口气，交换了一个震惊而又复杂的眼神。
苏晚意没有再说话。她就那样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阳光将两人的剪影投在洁白的床单上，交织在一起，仿佛一个沉默而坚固的誓言。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只有海潮声和仪器的嘀嗒声作为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厉枭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陷入了更深沉、更安宁的睡眠。紧握的力道也稍稍松懈。
苏晚意这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那上面，己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甚至微微发烫。
她首起身，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脱力，不得不扶住轮椅才站稳。肋骨的旧伤隐隐作痛。
她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转动轮椅，面向窗外。海天一色，辽阔无垠，却再也无法抚平她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晚宁…矿场…他的选择…她的仇恨…
过去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碎片纷乱，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却又无法拼凑完整的扭曲光影。
真相…到底是什么？
“指挥官，” “夜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迟疑，“关于…‘守夜人’遗迹的能量分析…有了一些…奇怪的发现。”
苏晚意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颔首，示意她继续。
“那片金属结构…不仅仅是一个能量转换器…”“夜莺”操作着平板，调出复杂的频谱图，“它的核心…似乎…封存着一段…极其特殊的…意识频率波段…非常微弱…但…极其稳定…而且…与克莱因博士提供的、‘宙斯’私人实验室那块金属板上的残留频率…有…高度同源性…”
同源性？苏晚意的心猛地一沉。
“更奇怪的是…”“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们在尝试用低强度能量刺激那段频率时…接收到了…极其微弱的…反馈…”
“反馈？”克莱因博士皱起眉头，“什么样的反馈？”
“不是数据…不是信息…”“夜莺”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仿佛描述着某种超出理解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情绪’…或者…‘状态’的…残留…”
她抬起头，看向苏晚意冰冷的侧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反馈…翻译过来…只有两个词…”
“…”
“…”
“…”
“…”
“…”
“永恒的…‘囚徒’。”
永恒的…囚徒？
苏晚意缓缓转过头，阳光在她眼中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冰冷的、沉寂的冰原之下，仿佛有深藏的旋涡开始缓缓转动。
“守夜人”…“宙斯”的恐惧…“Z”的阴影…还有这…“永恒的囚徒”…
这些碎片之间，那若隐若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联系，正逐渐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也更加…可怕的真相轮廓。
而就在这时，床上的厉枭，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呼吸声。
他的眼睫，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失焦的视线，茫然地…对上了苏晚意骤然转过来的、充满了无尽复杂情绪的目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VS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