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如同某种沉默的囚笼栅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海风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小心翼翼的静谧。监测仪器的嘀嗒声规律依旧,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抑着,不敢惊扰这脆弱平衡下的暗流汹涌。
苏晚意(荆棘)静立在病房的阴影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如同一尊融入背景的雕像。她的目光,隔着一段刻意保持的距离,落在病床上那个再次陷入药物性沉睡的男人身上。
厉枭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但那份沉睡中的安宁,却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可测的、布满裂痕的意识深渊之上。那几声石破天惊的呓语——“晚宁”、“青铜门”、“不能打开”——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余波仍在她的灵魂深处震荡不休,带来令人窒息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
仇恨的坐标在偏移。复仇的意义在崩塌。她握紧的双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处着力的虚妄。
“指挥官,” “夜莺”的声音极轻地从门口传来,她手中拿着最新的监测报告,眼神复杂,“他的生理指标基本稳定,脑波活动…趋于平静。但深层意识区…依旧有异常高频波动,类似…创伤后应激的闪回现象。克莱因博士建议,在下次尝试意识引导前,必须建立足够的…安全感锚点。”
安全感锚点?
苏晚意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建立安全感?对谁?对那个可能目睹了晚宁死亡、对那个潜意识里深埋着青铜门恐怖记忆、对那个在意识混乱中将她错认为亡妹的男人?她该如何建立?又以何种身份?
“另外…” “夜莺”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对‘守夜人’遗迹那段‘囚徒’频率的深度破译…有了…更可怕的发现。”
苏晚意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夜莺”。
“夜莺”深吸一口气,将战术平板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更加复杂的频谱分析和语义破译树状图,核心节点指向几个被反复强调、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
【…循环…错误…必须…修正…钥匙…归来…清算…源头…净化…】
“破译团队认为,” “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段频率并非简单的‘情绪残留’,而更像是一段…被强制循环播放的…‘执念指令’?或者…‘使命宣言’?其核心逻辑是:认定某个‘源头’发生了‘错误’,导致了不可接受的后果(可能是‘守夜人’的消亡?),必须通过‘钥匙’(可能与‘普罗米修斯之火’核心相关)的‘归来’,进行彻底的‘清算’和‘净化’…其偏执程度和毁灭倾向…远超‘宙斯’…”
执念指令?使命宣言?清算净化源头?!
苏晚意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宙斯”追求的是成神和永生,而这个隐藏在频率背后的“永恒囚徒”,其目标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执行了亿万年的…毁灭程序?!它要清算什么?净化谁?!那个“源头”又是指什么?!
这个发现,让“青铜门”的恐怖呓语和晚宁之死的谜团,蒙上了一层更加宏大、更加黑暗、也更加…令人绝望的阴影!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睡意初醒时慵懒和沙哑的呻吟,从病床方向传来。
苏晚意和“夜莺”猛地转头!
只见厉枭的眼睫再次颤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缓慢,却更加清晰。他模糊的视线在空气中游离了片刻,最终,带着一丝茫然的依赖感,缓缓地、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阴影中苏晚意的脸上。
西目相对。
苏晚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避开那依旧可能充满错乱的目光!
但这一次,厉枭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
那层厚重的、涣散的雾气淡去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和迷茫,却多了一丝…微弱的、试图聚焦的努力。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着,仿佛在辨认,在回忆,又或者…只是在确认某种安心的存在。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干裂的唇瓣翕张,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传入死寂病房的声音:
“…水…”
不是晚宁。是水。
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属于生存本能的需求。
苏晚意僵在原地,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酸楚、释然、以及更深茫然的情緒涌上心头。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夜莺”立刻反应过来,悄无声息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苏晚意手边,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苏晚意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了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却无法驱散她指尖的冰凉。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沉重无比。
她低下头,看着厉枭。他依旧看着她,眼神虚弱,却不再有之前的狂乱和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粹的依赖和…信任?
这种信任,像最锋利的针,刺得她心脏阵阵抽痛。
她小心翼翼地,将吸管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厉枭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含住吸管,小口地啜饮着温水。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发出细微的吞咽声。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晚意的脸,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喝了几口,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
苏晚意收回水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略显干燥的下唇。那微弱的触感,却让她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手。
厉枭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晚意几乎以为他又要陷入沉睡,或者再次吐出那个让她心碎的名字时…
他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颤巍巍的,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试探的意味,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苏晚意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拳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紧绷的、微凉的指节。
苏晚意全身猛地一颤!几乎要瞬间挥开!但厉枭的力道很轻,轻得仿佛羽毛拂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脆弱和…恳求?
他没有握紧,只是那样轻轻地贴着。然后,他用极其沙哑、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
“…别…怕…”
“…我…在…”
苏晚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别怕?我在?
他在对谁说?对“晚宁”?还是对…她?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酸楚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刺痛感,瞬间击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前一阵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里厉枭虚弱而专注的面容变得氤氲不清。
他是在保护“晚宁”?还是在潜意识里…想要保护…她?
矿场爆炸前他嘶吼着让她“走”的画面,与他此刻虚弱却坚定的“别怕,我在”重叠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搅动着她的心脏!
真相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割裂着她固有的认知。恨意在这突如其来的、错位的温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她猛地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着病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哽咽溢出喉咙。泪水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裂开小小的、迅速消失的深色痕迹。
“夜莺”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一个在无声地流泪,脊背僵硬如铁。
一个在病床上,目光依旧固执地、带着一丝茫然的担忧,追随着她的背影。
阳光无声移动,将影子拉长。
过了许久,苏晚意才缓缓抬起手,用指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她转过身,脸上己恢复了一片冰冷的沉寂,只有微红的眼角泄露了方才的波澜。
厉枭依旧看着她,眼神里的迷茫似乎更深了,仿佛不理解她为什么背过身去,又为什么眼睛红了。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再次陷入了安静的睡眠。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
苏晚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厉枭沉睡的脸上。
“别怕…”“我在…”
这两个词,如同最诡异的咒语,在她心中反复回响,与“青铜门”的恐惧呓语、“囚徒”的清算宣言交织碰撞。
安全感锚点?或许…这错位的认知,这荒谬的温柔,这建立在虚假之上的依赖…就是现成的、最讽刺的…锚点?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缓缓地从她混乱的心湖深处抬起头。
如果…如果他只认“晚宁”…
如果…这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厉枭沉睡的面容上方,微微颤抖。
最终,那冰冷的指尖,极其轻缓地、如同触碰易碎的幻影般,落在他微微散乱的额发上。
动作生疏而僵硬,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碎的决绝。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如同与魔鬼签订契约:
“好…”
“…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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