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八章 归途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的缝隙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洼浑浊的水。玫瑰站在画廊巨大的落地橱窗前，伞下的世界隔绝了雨声，却隔绝不了眼前这幅画带来的、首抵灵魂的寒意。
《无名的玫瑰》。
那深色古旧的花瓶，像一座沉默的墓碑。瓶中那枝玫瑰，花瓣边缘是凝固血液般的深红，花心却己透出死气的灰败。扭曲的花茎倔强地支撑着，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上方沉郁如浓雾的背景彻底压垮。那束斜斜打下的、冷硬的光，投下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牢笼，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这哪里是无名的玫瑰？这分明是她灵魂的倒影——在浓烈的爱与绝望中挣扎，在孤绝的对抗里走向衰亡。每一笔油彩，都像是蘸着她的血泪画就。
胃里一阵翻滚，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她猛地后退一步，高跟鞋踩进身后积水的浅坑，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丝袜。那份刚从律师楼拿到的、宣告庄国栋最后一点痕迹也即将消散的牛皮纸文件袋，被她下意识地攥紧，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
回家。她需要回家。回到那个只有她和国栋的地方。回到那面巨大的、永远定格着他向日葵般笑容的照片墙前。只有那里，才能暂时压住这灭顶的、被这幅画勾起的窒息感。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地址后，便将自己重重地摔进后座。车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中模糊成流动的色块，霓虹灯的光晕被雨水拉长，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河流。她闭上眼，试图屏蔽掉那幅《无名的玫瑰》，但黑暗中，那抹挣扎的深红和诡异的灰败反而更加清晰，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视网膜。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玫瑰付钱下车，连伞都忘了撑开，任由冰冷的雨点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快步穿过湿漉漉的花园小径，指纹解锁，推开那扇沉重、隔绝外界的家门。
“咔哒。”
门锁合拢的声音在空旷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木质家具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尘埃的味道涌来。屋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将外面阴沉的雨光也一并挡在外面，只有门厅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寂静和过去包裹的凉意，无声地拥抱了她。
她踢掉湿透的高跟鞋，赤着脚踩上冰凉的地板。每一步落下，都发出细微的、空洞的回响。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包裹着自己，凭着本能穿过客厅。脚下昂贵的羊毛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那份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空寂。庄国栋的气息，仿佛还弥散在空气里每一个角落，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终于，她走到了那面墙前。
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照片墙。精心挑选、排列组合的无数个瞬间，记录着庄国栋从青涩到成熟，从意气风发到沉稳内敛的轨迹。而最中心、最醒目的位置，是那张被放大了的、她最爱的照片。
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田无边无际，像一片燃烧的海洋。庄国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花海中央。他微微侧着头，朝着镜头，也朝着镜头外的她，展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带着孩子气般纯粹喜悦的笑容。阳光落在他浓密的黑发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勾勒出他挺拔俊朗的轮廓。他的眼睛，明亮得如同盛满了整个夏日晴空，清澈、温暖，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笑容，像一道阳光铸就的堤坝，曾无数次为她挡住现实汹涌的寒流和绝望的侵袭。
这是她的锚点，她的堡垒，她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光源。
玫瑰走到照片墙前的地毯上，如同过去无数个被痛苦啃噬的夜晚一样，慢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膝盖抵着胸口，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她抬起头，目光近乎贪婪地、深深地凝望着照片中那个笑容灿烂的男人。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无名的玫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国栋……” 干涩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里挤出微弱的气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回来了……”
像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灯塔，像搁浅的鱼回到了水源。她试图像往常那样，开始这场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对话。告诉他今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告诉他律师楼里空调开得太冷，告诉他那份宣告着他最后一点痕迹也将消失的文件袋有多么沉重……告诉他，她在街角看到了一幅画，一幅让她冷到骨子里、像在照镜子的画……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堵住了喉咙。那些日常的、琐碎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倾诉，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的目光无法从照片上那灿烂的笑容移开，那笑容越是温暖明亮，越是衬得她心底此刻的黑暗和冰冷如同深渊。
那幅《无名的玫瑰》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冰冷地缠绕上来。那扭曲的花茎，那浓烈到绝望的红，那死气沉沉的灰败，还有那沉郁如浓雾的背景……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试图构建的平静。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只有她和他的堡垒。可她的身体里，她的灵魂里，却带回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无法忽视的异物——苏念带来的真相，以及那条此刻正静静躺在衣袋深处、带着冰冷海水记忆的玫瑰金手链。
“我……” 她再次尝试开口，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被命运玩弄的荒谬、以及对眼前这个笑容永恒凝固的爱人深入骨髓的思念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负疚感。
她背叛了吗？仅仅是因为在那虚假的温情里，曾短暂地汲取过一丝暖意？仅仅是因为……那个欺骗她、利用她的人，竟然是她七年前亲手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这份迟来的“恩情”，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她的愤怒之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照片里庄国栋灿烂的笑容在泪水中扭曲、变形，仿佛也在无声地哭泣。她慌忙抬起手，徒劳地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汹涌地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凉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对不起……国栋……对不起……” 她终于哽咽着，泣不成声地低语出来。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缩进照片中那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永远地躲藏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试图维持的冷静和克制。她不再是那个在苏念面前维持着最后一丝冰冷疏离的玫瑰，不再是那个在律师面前强撑平静处理丈夫遗产的未亡人。在这里，在这面只属于她和庄国栋的墙下，她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变回了一个被巨大的悲伤、混乱和思念彻底击垮的女人。
她哭得浑身发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肩膀剧烈地耸动。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无助。眼泪像是流不尽，冲刷着脸上的冰冷雨水，也冲刷着心口那道从未真正愈合、此刻又被狠狠撕开的伤口。她哭庄国栋的永别，哭自己这行尸走肉般的一年，哭苏念卑劣的欺骗，哭那荒谬绝伦的救命恩情，哭那幅让她无处遁形的《无名的玫瑰》，哭这冰冷无望、如同泥沼般将她越陷越深的命运……
照片墙上，庄国栋的笑容依旧灿烂，阳光仿佛永恒凝固。他明亮温暖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下方蜷缩在地毯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爱人。那目光穿越了生死的界限，带着永恒的包容和无尽的温柔，却再也无法伸出一只手，将她从这片冰冷绝望的泥泞中拉起。
房间里，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冰冷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绝望的挽歌。衣袋深处，那枚冰冷的玫瑰金花苞，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她的皮肤，像一个来自深渊的、无声的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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