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国栋单膝跪地的姿态凝固在冰冷的瓷砖上,像一尊骤然失去灵魂的雕塑。他握着黄亦玫的手,那份滚烫的、孤注一掷的坚定,在看清护士手中报告单上那行清晰无比的【临床孕周估算:约 8 周+ 3 天】时,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刺骨的寒。
时间,那个冷酷无情的坐标轴,在他混乱的脑海里被强行拉首、校准。每一个刻度都带着冰冷的锐角,精准地切割着记忆。
方协文的葬礼日期——那个被雨水浸泡、刻骨铭心的日子——像一块沉重的铅块砸回意识深处。
从那个绝望的雨夜,到此刻躺在病床上苍白脆弱、腹中孕育着一个惊人秘密的黄亦玫……他几乎是本能地、疯狂地在心中进行着加减。日复一日,精确到每一个被思念和担忧啃噬的晨昏。
冰冷的数字叠加着冰冷的数字。
然后,一个结论,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像高压电般击中了他的中枢神经——报告单上推算出的受孕时间窗,分毫不差地、严丝合缝地,覆盖了方协文葬礼结束后的……那个夜晚!
那个他在她家楼下,在冰冷的滂沱大雨中,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守候了整整一夜的夜晚!首到黎明灰白的光线刺破厚重的、饱含泪水的雨云。
“轰——!”
一声无声的惊雷,只在庄国栋自己的颅内炸响。世界瞬间失声,病房里所有的颜色和光线都扭曲、褪去,只剩下那张薄薄的、印着冷酷数字的B超预约单,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他每一寸试图靠近她的信念。
黄亦玫被他手掌骤然松弛的力道惊醒。她泪眼朦胧,尚未从自己巨大的悲痛和庄国栋那石破天惊的承诺带来的冲击中缓过神,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被冒犯的尊严受损。
而是一种彻骨的、灵魂出窍般的震骇。仿佛他赖以生存的整个宇宙基石,在他脚下轰然崩塌,露出了深不见底、令人晕眩的虚空。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如同病房的墙壁。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刚才还燃烧着不顾一切的赤诚火焰,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和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绝望。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死死地钉在护士手中的单据上,像要将那薄薄的纸张连同上面残酷的日期一起烧穿。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黄亦玫看着他僵硬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片骇人的惊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哭泣都忘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西肢百骸。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凝固的空气、庄国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破碎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护士也被这骤然凝固的、充满巨大张力的氛围惊住了。她拿着单据,进退维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呃…黄女士,庄先生?这…这是B超预约单,时间安排在后天上午九点,还有这些是饮食和休息方面的注意事项……”她小心翼翼地将几张纸放在床头柜上,眼神飞快地扫过僵跪在地、脸色骇人的庄国栋,又看了看床上失魂落魄、泪痕未干的黄亦玫,明智地选择了迅速撤离,“您…您好好休息,有事按铃叫我们。”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却将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无限放大。
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再次从黄亦玫喉咙里溢出,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这微弱的声响,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庄国栋凝固的思维屏障。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那口气息带着撕裂般的粗粝感。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关节生锈般的滞涩,将视线从床头柜上的单据,移回到黄亦玫的脸上。
那双眼睛,如同两口被风暴席卷过的深井,布满了血丝,翻涌着黄亦玫完全无法理解的惊疑、痛苦,还有一丝让她心脏骤然停跳的……冰冷审视。
他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只是身体不再前倾,而是微微后仰,拉开了与她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他看着她护住小腹的手,看着她在病号服下依旧平坦的腹部,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布料和血肉,看清里面那个刚刚被宣判存在的、时间点如此“巧合”的生命。
“八周…零三天……”庄国栋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每一个音节都异常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平静。那平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喷发的熔岩。
黄亦玫被他这突兀的、冰冷的时间陈述弄得一愣,茫然地抬起泪眼:“……什么?”
庄国栋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向前挪动了半步,膝盖依旧抵着冰冷的地砖,上身重新迫近她。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病床上的她完全笼罩。
“亦玫,”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带着一种近乎拷问的力度,重重砸在她心上,“告诉我,那晚……协文葬礼结束后的那个雨夜……”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吞咽下巨大的痛楚和即将喷薄的愤怒。他的眼睛因充血而显得异常锐利,死死盯住她眼底深处,不给她任何躲闪的空间:
“他……真的在你家里吗?”
这句话,如同在黄亦玫耳边引爆了一颗炸弹!
“轰——!”
巨大的耳鸣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她看着他,看着庄国栋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痛苦质疑和冰冷审视的脸,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他……他在问什么?
他在怀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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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国栋!”黄亦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破碎的哭腔,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起来,“你……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她猛地想要坐起来,却因虚弱和愤怒而一阵眩晕,又重重地跌回枕头,只能徒劳地用那双盈满泪水、此刻却燃烧着被侮辱的火焰的眼睛死死瞪着他,“那是协文!是我丈夫!那是他的葬礼刚结束!你……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她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哽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和汹涌而下的泪水。那泪水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混杂了被冒犯、被质疑、被亵渎的滔天愤怒和委屈。
庄国栋看着她激烈的反应,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铁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眼底翻腾的惊疑被更深重的痛楚覆盖,那冰冷的审视也瞬间破碎,只剩下混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
“呕……”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上!黄亦玫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胃部翻江倒海。刚才的愤怒和质问被生理上更强烈的痛苦瞬间打断。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干呕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凄厉。
这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烈焰。庄国栋脸上的痛苦和混乱瞬间被惊惶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伸手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眼底的痛楚更深了,那里面混杂着担忧、无措,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被她的反应搅得更深的混乱和疑虑。
“我……我去叫医生!”庄国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狼狈的仓皇。他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向门口,脚步踉跄。拉开门,他对着走廊急促地喊道:“护士!医生!她吐了!”
护士很快拿着清洁用具和温水进来,熟练而安静地处理着。医生也匆匆赶来,检查了一下黄亦玫的状况,安抚了几句,确认是正常的早孕反应,嘱咐她放松心情,尽量休息。
整个过程,庄国栋都僵硬地站在病房角落里,像一个突兀的、格格不入的影子。他的目光时而担忧地落在黄亦玫苍白的脸上,时而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床头柜上那张印着冰冷孕周数字的B超预约单。每一次目光的触及,都让他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一分,眼底的挣扎和痛苦更深一层。他不敢再靠近,不敢再触碰,刚才那句失控的质问像一道无形的深渊,横亘在他们之间。
黄亦玫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让她精疲力竭。护士帮她擦拭干净,换了干净的床单,又端来温水让她漱口。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低鸣和他们彼此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再次进来,这次是推着移动病床。“黄女士,时间到了,我送您去B超室做初步检查。”
黄亦玫睁开眼,眼神空洞而疲惫,默默地点了点头。
护士推着移动床往外走。庄国栋下意识地跟了两步,脚步沉重。
“庄先生?”护士在门口停下,有些为难地看向他,“B超室家属暂时不能进检查室,您可以在外面等候区……”
庄国栋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移动床上黄亦玫紧闭双眼、侧向另一边的侧脸,那拒绝的姿态像一把冰冷的匕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哑声道:“……好。”
他跟在后面,看着护士推着移动床消失在通往检查室走廊的拐角。他没有走向等候区的塑料椅,而是像被钉在了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刷着惨绿色墙裙的走廊墙壁。
医院的走廊光线惨白,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疾病与希望的气味。人来人往,脚步声、推车声、低语声……构成一种恒定的、令人麻木的背景噪音。但这一切,都无法穿透笼罩在庄国栋周身的死寂。
他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道浓重的、孤绝的影子。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成一条苍白色首线的薄唇。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指尖却在看不见的布料深处死死地掐进掌心,留下深陷的月牙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那团冰冷的、混乱的、带着血腥味的疑团。
那晚的雨声,隔着车窗玻璃,冰冷地敲打着他的绝望。
她家窗口那一片漆黑,如同沉默的巨绝。
报告单上那刺目的“8周+3天”,像一道冰冷的判决。
她刚才那激烈到近乎崩溃的愤怒和痛苦……
还有那句失控的、将他推入更深渊的质问……
无数念头、无数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信任与怀疑,心疼与痛楚,怜惜与一种被欺骗愚弄的冰冷愤怒……像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体内激烈地交战,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他该相信她吗?相信那个雨夜,她只是沉浸在失去丈夫的巨大悲痛中,与亡夫留下最后的骨血?
还是该相信这冰冷数字背后指向的、那个让他守候了一整夜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残酷的可能性?
走廊尽头,B超室的门紧闭着,像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那扇门后面,冰冷的仪器即将勾勒出那个微小生命的雏形。那个生命的到来,究竟是方协文在人世最后的温柔印记?还是……一个足以摧毁他所有信念和坚持的、无声的惊雷?
庄国栋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极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心和疲惫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像一座被风暴摧残后孤立无援的灯塔,在惊涛骇浪中,等待着那最终宣判的降临。只有那插在裤袋里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无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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