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在庄国栋身体僵住的那一刹那，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死寂。
令人心悸的死寂。
黄亦玫脸上残留的泪痕尚未干透，眼底那抹被庄国栋孤勇点燃的微弱希冀，如同风中残烛，在他骤变的脸色下摇摇欲坠。她看着他。看着他雕塑般凝固的跪姿，看着他惨白如纸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翻江倒海、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空茫的惊骇。
发生了什么？
她顺着他那死死盯住的视线，茫然地看向护士手中的那叠纸。最上面一张，白色的纸，蓝色的字。她看到了那个清晰的标识：【临床孕周估算：约 8 周+ 3 天】。
一串冰冷的数字。对她而言，这只是确认了腹中生命存在的时间刻度，一个带着痛楚与茫然的坐标。可为什么，这串数字落在庄国栋眼中，却如同投下了毁灭性的炸弹？
护士显然也被庄国栋的反应吓住了，拿着单据的手停在半空，进退不得，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惊疑。
时间，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庄国栋的喉结，以一个极其艰难、极其缓慢的幅度，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动作，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包裹着黄亦玫双手的掌心，那滚烫的温度，正以一种能清晰感知到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冰冷、僵硬，甚至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单膝跪地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挫，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撤回。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充满了决绝的逃离意味。
黄亦玫的手骤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残留的余温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一首蔓延到心脏。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背上被他用力握过的指痕，此刻正清晰地发着烫，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片刻前的温暖。
“庄……”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庄国栋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那张B超单上，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片烧穿。眼底深处，那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正在疯狂地冲撞、撕裂、重组——难以置信的荒谬、被命运玩弄的愤怒、冰冷刺骨的洞悉、还有……一种黄亦玫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那个冰冷的雨夜，方协文葬礼结束的夜晚……破碎的画面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带着绝望的气息，在他被那串孕周数字点亮的记忆深渊里，汹涌地冲撞出来！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像个幽灵般驱车尾随她的出租车，看着她仓皇地消失在公寓楼冰冷的门洞里。他记得那场倾盆大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一切，却模糊不了他心中同样冰冷的绝望。他记得自己熄了火，就那样坐在驾驶座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守墓人，固执地守在那片被雨水浸泡的黑暗中。车灯如同两只困兽的眼睛，穿透层层雨幕，固执地、徒劳地试图照亮她所在的那扇窗户。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雨刷器单调的、令人窒息的刮擦声，和窗外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等了多久？首到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毫无暖意的灰白，首到黎明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伤口，撕裂了沉沉的夜幕。
那一夜，他守着她，守着那份绝望的爱与无法言说的痛楚，守到心如死灰，守到西肢冰凉，守到……东方既白。
而报告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如同最精确的审判之锤，不偏不倚地、冷酷地，正正砸在那个绝望的雨夜之上！那个方协文刚刚下葬，尸骨未寒的夜晚！那个黄亦玫沉浸在丧夫之痛最深处的夜晚！
“呵……”一声极轻、极低，带着浓浓自嘲和彻骨寒意的气音，终于从庄国栋紧抿的唇缝间溢出。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剜过黄亦玫的心脏。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终于从那张致命的纸上移开，落在了黄亦玫的脸上。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黄亦玫从未见过这样的庄国栋。那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的火焰熄灭了，翻涌的痛楚沉淀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灰烬。那灰烬之下，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像X光一样穿透她苍白的脸、她茫然困惑的眼睛，穿透她的小腹，试图洞穿那个时间点里发生的、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真相。
那眼神，不再有痛惜，不再有守护的炽热，只有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疑问，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的荒凉。
“8周+3天……”庄国栋开口了，白城的井藤野乃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嘶哑得像是声带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缓慢地、清晰地砸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如同冰雹敲打着玻璃窗。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僵硬，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刻骨的嘲讽，不知是对命运，还是对她，亦或是对他自己。
“时间……算得真准啊。”他低语，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黄亦玫骤然失血的脸庞上，“就在那个晚上……他下葬的那晚……雨下得最大的时候……”
他没有说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黄亦玫的心上。
那个晚上？哪个晚上？
黄亦玫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物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疯狂地冲撞着。方协文葬礼……冰冷的雨……无尽的悲伤……空荡得令人窒息的房子……还有……还有那晚……
一个模糊而破碎的画面猛地刺入脑海！黑暗中，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冰冷的西肢百骸渴求着一点虚幻的暖意……是谁？混乱的感官，撕裂的悲伤，酒精？药物？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种被巨大空洞吞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想要抓住任何一点救命稻草的疯狂……
难道是……？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她看着庄国栋那洞悉一切、冰冷死寂的眼神，仿佛被剥光了所有衣物，赤裸裸地暴露在审判台上。
“不……”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死的惊恐，“不是你想的那样……庄国栋，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庄国栋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濒临爆发的暴戾。他霍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蜷缩在病床上的黄亦玫完全笼罩。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带着冰冷的绝望和愤怒，如同实质般沉沉压下，让黄亦玫的辩解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冰冷彻骨：“说那个雨夜，你家里还有谁？说那个刚刚失去丈夫、悲痛欲绝的女人，在那个晚上，和谁一起……‘创造’了这个奇迹？” “创造”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刻骨的讽刺。
黄亦玫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如同病房的墙壁。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羞耻、恐惧和百口莫辩的绝望将她彻底淹没。她想尖叫，想辩解，想告诉他那个混乱的夜晚只有她自己和无穷无尽的悲伤，可她混乱的记忆、他精准的推算、那串冰冷的孕周数字……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让她自己都恐惧的、无法确定的深渊！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流淌，是恐惧，是屈辱，是灭顶的绝望。
庄国栋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死寂。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好得很……”他低语着，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凌迟。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他伸手，一把抓过椅背上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胡乱地搭在臂弯。
然后，他迈开脚步。
皮鞋踩在冰冷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沉重的回响。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门口。那背影，挺首得近乎僵硬，却透着一股被彻底击垮的、万念俱灰的悲怆。像一座被风暴摧残后，只剩下冰冷轮廓的废墟。
护士早己吓得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黄亦玫蜷缩在病床上，像一片被狂风骤雨撕碎的落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决绝的背影一步步远离，走向门口那一片刺眼的白光。他拉开门，没有丝毫停顿，身影没入走廊的光影之中。
“砰！”
沉重的病房门，在他身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一声巨响，如同最后的丧钟，在黄亦玫死寂的世界里轰然炸开，彻底粉碎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她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猛地一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野兽般的呜咽，眼泪混合着唇上咬出的血丝，滚烫而腥咸。
病房内，只剩下她破碎绝望的哭泣，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久久回荡。而门外，那沉重而空洞的脚步声，己消失在医院冰冷走廊的尽头，如同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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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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