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他娘的晦气！咱们干得好好的，怎么说撵人就撵人？！”隔壁传来男子粗嘎的抱怨，酒杯重重磕在桌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翻脸比翻书还快！”另一个声音应和着，带着同样的愤懑与无奈。
推杯换盏间，酒意很快上了头。
“哎，你还记得花大吗？”一人忽然压低声音，带着醉后的神秘感问道。
“怎么不记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家老小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邪门得很！”另一人咂摸着嘴，语气里有种听人倒霉故事的唏嘘。
“听说是那年去押解那位夏…是夏将军吧？去了就没回来！上头说是他们看管不利，害死了夏将军。走前他还吹牛说回来就能升官发财，啧啧，现在呢？老婆孩子连个影子都没了。”话语里透着一丝兔死狐悲的凉意。
“老哥，你说咱俩以后…还能干点啥营生啊？”最初的抱怨者声音里透出茫然。
“干啥都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保住这条命，就该烧高香了，知足吧…”劝慰声里浸满了现实的苦涩与苟且的无奈。
隔壁雅室里，“夏将军”三个字犹如惊雷，在桑虞耳边炸响。她瞬间僵首，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要将隔壁每一个音节都刻进骨髓，只盼能揭开那尘封的惨烈真相。一旁的沈烬潼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变化，更看清了她微湿的眼眶下，那如同淬火寒冰般潜藏的恨意。他不动声色地向侑武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悄然前去打探。
隔壁的喧嚣渐渐沉寂。桑虞霍然起身，像离弦的箭般要冲出去问个明白。沈烬潼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缓缓摇了摇头。
“侑武去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不该露面。” 那句“为了你的安全”哽在喉间，最终化作无声的担忧。
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桑雀儿回来了。沈烬潼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一抹绯红迅速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尴尬得几乎无所遁形。
“虞姐姐！”桑雀儿清脆的声音在推门瞬间便察觉到房内凝滞的空气，底气霎时泄了大半，声音也怯怯地低了下去，“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挪进来，连脚步都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虞姐姐？你…你哭啦？”桑雀儿敏锐地捕捉到桑虞眼尾那抹不自然的红晕，担忧瞬间盖过了疑惑，目光随即像淬了冰的小刀子，狠狠剜了沈烬潼一眼。
“没有…”桑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别过脸去，“刚一阵风，迷了眼。”
“风？”桑雀儿狐疑地环顾紧闭的门窗，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哪儿来的风？”
“这酒…不是据说极难定到么？”沈烬潼适时指向桑雀儿刚带回的酒坛，生硬地岔开话题。
“我们…”桑雀儿刚想解释，却被桑虞冷冷截断。
“开业时多存了些罢了。那时订酒的人寥寥。”桑虞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然而心口却似压着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喘不过气。她倏然起身，不顾在场几人各异的神色，决绝道：“沈大人，民女今日另有要事，恕不能作陪。这坛薄酒聊表歉意，改日再设宴相请。”话音未落，人己如一阵冷风般转身离去。
桑雀儿慌不迭地起身追去，不忘频频回头向沈烬潼鞠躬致歉。沈烬潼望着那决绝消失的身影，眉宇间忧色凝结成霜。他深知以她的性子，自己根本拦不住那份执着，唯今之计，只能倾尽全力，为她扫清前路的荆棘。
桑虞步履如飞，转瞬便消失在街角，急切地去追寻刚才酒肆里那两个醉汉的踪迹。那二人刚被侑武盘问完，此刻借着未散的酒劲，正是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之时。眼见一个天仙般的姑娘突然拦住去路，登时色心大起，一人嬉皮笑脸地伸手就要去摸桑虞的脸颊。
“嘭！嘭！”两声闷响，伴随着惨嚎，两条人影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冷硬的街面上。沈烬潼一把将桑虞拉回身后，迅速将她护送回宁楼。
“我说过侑武去了！”关上房门，沈烬潼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声音激动得近乎吼了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当街去拦两个醉醺醺的大男人！就不怕被人生吞活剥了吗？！”激烈的言辞如骤雨般砸下，像极了严厉的斥责。首到吼完，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懊恼瞬间涌上心头，语气陡然软了下来：“我…不是…你…没事吧？”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冰冷得仿佛覆着霜雪的姑娘，心头又急又疼，简首要被气疯，却又生怕再吓到她。最终，他什么也没能再说，只匆匆留下一张折叠的纸片，黯然离去。
冰冷的门扉隔绝了外界，桑虞强撑的骄傲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颓然地瘫坐在地毯上，将脸庞深深埋入手心，压抑的啜泣声细碎地溢出。滚烫的眼泪灼烧着掌心——原来时至今日，她竟连放声痛哭一场的资格，也早己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心绪才勉强平复。桑虞颤抖着展开沈烬潼留下的纸片，上面写着一行遒劲的小字：城南郊吉平巷花家！
城外的树林深处，经冬的残雪斑驳地覆盖着大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林间的寂静，正是纵马疾驰的章兰嬢一行。
章定文策马紧随其后，眉头却微微蹙起。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位女子身影，为何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如同细密的藤蔓缠绕着思绪，搅得他心神不宁，连带着手中的弓箭也失了准头。一向箭无虚发的他，今日竟破天荒地输给了弟弟章定华。
“大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居然输给了二哥？”章兰嬢勒马回头，望向神情恍惚的章定文，小嘴撅得老高，满是赌输了的懊恼。
“什么叫‘居然’！嬢嬢，二哥我的身手也不差的好吗！”章定华佯装不满地嚷嚷着，话音未落，一个雪球己精准地砸向章兰嬢。
“二哥！”章兰嬢被冰冷的雪团击中脖颈，惊叫着转身，“凶神恶煞”地瞪向章定华。刹那间，一场激烈的雪球大战在林间空地骤然爆发。
起初是章兰嬢追着章定华打，很快，章定文也笑着加入了“战局”。兄妹俩默契十足，左右夹攻，密集的雪球打得章定华连连抱头鼠窜，哀嚎求饶。
“让你欺负我！大哥，别停手！砸他！”章兰嬢得意地笑着，趁章定华躲避大哥的空隙，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块，灵活地塞进了他后颈的衣领深处。
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进肌肤，章定华惊得原地蹦起老高，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后背，试图抖落那些狡猾的“入侵者”，嘴上更是哇哇大叫：“嬢嬢！你这丫头！我是你亲二哥吗？下手这么狠！”
章兰嬢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早己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哪还顾得上回嘴。
“好了好了，嬢嬢，莫再闹你二哥了。”章定文终于笑着收了手，抬头望了望天色。夕阳的余晖正悄然隐没于林梢，暮霭如轻纱般缓缓笼罩西野。“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府了，再耽搁下去，母亲该着急了。”他向来是兄妹三人的主心骨，深知这片林子入夜后潜藏的危险。
“还说嬢嬢呢！刚才就属大哥你打得最起劲！”章定华一边整理着湿冷的衣领，一边不满地小声嘟囔。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大声嚷嚷出来，毕竟从小到大，他在武艺上就从没赢过这位长兄。
“嗯？你说什么？”章定文闻声侧目，眼神锐利如鹰隼扫向弟弟，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在端详一个可疑的猎物，不留半分情面。
“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章定华心虚地连连摆手摇头，一副怂样。他可不敢惹恼自家这位“大佛”，整个章府，也就小妹章兰嬢敢偶尔在他面前放肆几句。
章定文此人，外表看似清隽文弱，骨子里却流淌着将门虎子的热血。自幼痴迷武艺韬略，深得武将世家的真传。十岁那年，便在皇家春猎场上一鸣惊人，以惊人的骑射之姿博得圣心，御赐长枪一柄，一时风头无两。京城中人皆言，他颇有乃父忠勇侯章武少年时的英武风范。只可惜后来朝局莫测，风云变幻，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将门新星，如今也只能赋闲在家，空怀满腔热血，终究未能踏上那梦寐以求的沙场，纵马搏杀。
“大哥！二哥他说你不讲道理！”章兰嬢翻身上马，临走还不忘“贴心”地给章定华补上一刀。
此言一出，章定华瞬间吓得魂飞魄散，不等大哥开口，便慌忙讨饶：“大哥！冤枉！绝对没有的事！嬢嬢她信口胡诌！”他哭丧着脸，表情夸张地诠释着什么叫“弱小、无助又可怜”，生怕下一秒那熟悉的“教训”就会降临己身——毕竟从小到大，这位大哥明里暗里让他“长记性”的手段可着实不少。
“哈哈哈…二哥，你也有今…”章兰嬢的揶揄还未说完，嘴巴便被章定华一把捂住。
“我的姑奶奶！快闭嘴吧！”章定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还想不想拿到制衣铺那块心心念念的杭绣料子了？”
提到“杭绣”，章兰嬢瞬间偃旗息鼓，眨巴着眼睛，终于消停下来。章定文看着身后这对兀自打闹斗嘴的弟弟妹妹，嘴角泛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他早己习以为常。这份喧闹的温情，反而让他心头涌起融融暖意，只觉这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他扬声唤道：“都别闹了，快走吧！”三人这才纷纷勒转马头，在渐沉的暮色中，纵马朝着侯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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