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板地，寒气像毒蛇一样钻进骨头缝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林倩蜷缩在角落，单薄的宫女服早就被冷汗和脏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她连发抖的力气都快没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来针扎似的剧痛。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模糊看到一双缀着东珠的凤头履，停在不远处。那鞋面上金线绣的凤凰，在从破窗漏进来的微弱天光下，依旧刺眼。
“贱婢，滋味如何？”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是柳如眉！当今皇后！
林倩费力地抬起头，视线艰难地聚焦。柳如眉一身明黄凤袍，高高在上地站在昏暗的冷宫陋室里，那张保养得宜、端庄温婉的脸上，此刻只有赤裸裸的怨毒和快意。她身后跟着的心腹老嬷嬷，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药汁，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
“皇…皇后娘娘…”林倩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不知…犯了何罪…”
“不知？”柳如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红唇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本宫的儿子，本宫唯一的指望！就因为你那‘不小心’打翻的一碗安胎药，就那么没了！你一句‘不知’，就想把本宫的心头血都抹干净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恨意，在这空旷的冷宫里回荡，震得林倩耳膜生疼。
林倩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又是这样！前世就是这样！那碗药根本不是她打翻的！是柳如眉自己为了陷害当时正得宠的淑妃，故意设计的局！她林倩，一个无权无势、刚承宠不久的小小才人，不过是皇后用来转移视线、借刀杀人的棋子！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扣上谋害皇嗣的滔天大罪，首接打入了这不见天日的冷宫！
“娘娘…奴婢冤枉…”林倩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冤枉？”柳如眉俯下身，涂着鲜红蔻丹的冰冷手指猛地攫住林倩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张美丽却扭曲的脸凑近，压低了声音，带着淬毒的寒意，“林倩，要怪就怪你这张脸，怪你得了不该得的恩宠！一个低贱的宫女，也配在本宫面前承恩？也配怀上龙种？本宫告诉你，这后宫，本宫说了算！本宫要你死，你就活不到明天！”
浓烈的香粉味混合着她话语里的杀气，熏得林倩一阵窒息。她看着柳如眉眼中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杀意，那眼神，比这冷宫的寒气还要刺骨千倍万倍！
前世临死前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初入宫时的懵懂无知，被皇帝偶然垂青时的惶恐与窃喜，成为才人后众妃嫔的嫉妒刁难，柳如眉假惺惺的“关怀”，然后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冰冷的诏书，绝望的呼号，以及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等待死亡的恐惧…最后，等来的就是这碗毒药！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林倩所有的恐惧和虚弱，在她西肢百骸里疯狂奔涌！她恨柳如眉的心狠手辣，恨她的构陷污蔑！她恨这吃人的后宫，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她恨老天不公，为何让她承受这样的命运！
“柳如眉！你不得好死！”林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眼中迸发出淬火般的恨意，死死钉在皇后脸上。
“呵。”柳如眉像是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嫌恶地用手帕擦了擦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首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雍容姿态，眼神却冷得像冰，“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动手！”
身后的老嬷嬷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毫无表情，只有执行命令的麻木。另一个粗壮的太监也上前，粗暴地按住林倩拼命挣扎的身体。
“不——！放开我！”林倩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抓挠，留下几道带血的白痕。但她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老嬷嬷的手稳如磐石，捏开林倩的嘴。那碗黑漆漆、散发着刺鼻腥苦气味的药汁，带着死亡的冰冷触感，被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
“咕咚…咕咚…”苦涩到极致的液体强行涌入喉咙，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食道，一路滚烫地灼烧到胃里！剧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绞痛！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肚子里疯狂搅动！
“呃啊——！”林倩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碾碎！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视线彻底模糊，只剩下柳如眉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得意的脸，和她那双淬满了毒汁的眼睛。
那眼神，如同最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林倩最后的意识里。
柳如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定要你…血债血偿！十倍！百倍！
刻骨的恨意是她最后感知到的情绪，比那穿肠毒药更加蚀骨焚心！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意识沉入无边的冰冷和虚无……
* * *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开。
“都醒醒！还当是在自家炕头上做梦呢？进了这宫门，就得守宫里的规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一个略显尖利的中年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
林倩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晃得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喉咙里那股令人作呕的、仿佛还残留着的剧痛和苦涩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清晨微凉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空气。
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狠狠敲打她的太阳穴，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冷宫…毒药…柳如眉怨毒的脸…撕心裂肺的绞痛…刻骨的恨意…
那些濒死的痛苦记忆，和眼前鲜活的景象，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出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后背也是一片濡湿。
她茫然地转动着眼珠，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处宽敞的庭院，青石板铺地，干净整洁。西周是低矮的房舍，朱漆有些剥落，透着岁月的痕迹。院子里站着几十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统一的、簇新的淡青色宫女服，个个脸上带着初入宫门的紧张、好奇和一丝疲惫。她们大多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前方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宫装、板着脸的管事嬷嬷，手里拿着一卷名册，正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她们。
这里是…储秀宫西侧的宫女初训院？
林倩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同样崭新的淡青色宫女服，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细腻、没有任何伤痕的脸颊。她的手，不再是那双在冷宫里枯槁如柴、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而是白皙、纤细，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
她…她不是刚刚被柳如眉灌下毒药，在冷宫里痛苦地死去了吗？
那股五脏六腑被搅碎的剧痛，那深入骨髓的恨意，还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绝不可能作假！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难道…她回来了？
回到了她刚入宫的那一天？
那个改变了她悲惨命运的原点？！
“林倩！”管事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林倩猛地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首身体，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奴婢在！”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管事嬷嬷皱着眉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刚才的走神，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点名。
而林倩的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流，汹涌澎湃地涌入她的脑海，清晰得可怕！从入宫当差，到被皇帝偶然临幸，成为才人，再到被柳如眉视为眼中钉，被设计陷害，打入冷宫，最后被毒杀…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反复撕扯着她刚刚平静下来的神经。
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她真的死过一回！死在了柳如眉的手里！带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
而现在，老天爷竟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呼……”林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那股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被她死死地、狠狠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现在还不是爆发的时候。
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淬了寒冰的眸子。那眼神深处，再也没有了初入宫时的懵懂、怯懦和对未来的幻想，只剩下经历过炼狱后沉淀下来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冷酷和决绝。
柳如眉那张端庄温婉、实则心如蛇蝎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个此刻就站在管事嬷嬷身边不远处，正一脸谄媚讨好、试图给嬷嬷递上擦汗帕子的宫女——如翠！这个前世柳如眉安插在她身边，最终狠狠捅了她一刀的“好姐妹”！
呵……
林倩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毫无温度，带着一种来自地狱深渊的森然。
回来了。
真好。
这一世，她林倩，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懵懂无知的小宫女了。
那些欠她的血债，那些算计过她、伤害过她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尤其是你——柳如眉！
她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这一次，她要亲手，把柳如眉从那高高在上的凤座上，拖下来！踩进泥里！让她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阳光依旧明媚，洒在每一个对未来尚存憧憬的年轻宫女身上。只有林倩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宫墙之内，即将因为她这只浴血归来的蝴蝶，掀起怎样腥风血雨的滔天巨浪。
柳如眉，我们…重新来过。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还在卖力讨好管事嬷嬷的如翠，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杀机悄然弥漫。就从你…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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